这下彻底没话说了。众人都望着简宁,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好陌生。
那个总是文文静静,很少说话的姑娘此刻坐在那儿,浑身上下已见不到昔日的落魄,反倒是处处透着娴静优雅,好似大户人家的千金般。
更有种气质是他们形容不上来的,淡淡然然间自有一股威严,让人不敢冒犯。
“里正伯伯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简宁道;“若是扁头的事过了,那么就请教造谣的人交出来吧。”
“扁头可以放了,不过那人也是无心……”
“无心?!”
赵基大怒,“这还叫无心?!我看有心得很!好个阴毒的人!若是这男方罪名坐实女方如何逃得了?!女子通奸更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脱衣受刑,即使杖下能得苟活,可以后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唯有自绝人前了!”
他咬着牙,满脸愤怒,“晋陵先生何等清贵的人,名满我江南,乃是真正的名士,竟遭此羞辱!哼,我看此事尔等乡约不可行,需上衙门!牛德胜,将这些人带回县衙,我倒要请老父母大人好好审一审,这个无心人到底是何居心!”
“晋陵先生?名士?”
王富贵愣在那里,福大冷哼,道:“好叫你们知道,我家先生正是此刻话本大家,晋陵百小生!”
“啊?!”
一群乡民惊呼,他们离着城近,乃是晋陵城的卫星村。平日里少不得要去城里走动,贩卖一些农家特产。
如今这各大茶馆都在说晋陵先生的书,即使他们不认字,可也总有城里人说热闹给他们听,更有那水平一般的落魄说书人到乡村里来说书。
所以这一来二去的,也就知道了晋陵百小生的名字。如今这人可是红透半边天了啊!
等等?
众人的脑子有点懵了。
晋陵百小生……是简三娘?
再看人家通身的气派,忽然害怕了。
如今人家已成了城里贵人的坐上宾,而他们心私利故意助纣为虐,玷污简三娘名声,会不会?
王富贵的脸也是煞白。
百小生到底有多红,他比这些村民更清楚。甚至前两日他进城,听说府尊老爷要替这人承办书会,城里的贵公子与千金们就跟疯了一样,为了能进韵园,掐个你死我活。
这等清贵人物……
居然就是他看着长大的简三娘?!
王富贵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想想前两日进城的见闻,心里一阵害怕。
能让府尊和县尊出面承办书会的简三娘若是真要较真,自己还有好么?
想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王富贵心里涌起一阵恨。他咬了咬牙,道:“公子说得是!这等居心不|良之人的确该受重罚!”
“是要我简三娘被沉塘吗?!”
轻轻一句却重似千斤,全场一片寂静。
简宁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在钱婆脸上停下,她勾唇冷笑,“里正伯伯,还请移步申明亭吧。”
申明亭是明清两代在各方用以张贴榜文,申明教化而建的亭子。所谓皇权不下县,在古代,地方上的治安维持更多依靠的还是宗族。
所以王扁头若是认定吃里扒外,自损家族跟脚,与人通奸,族内对他是有着生杀大权的。
简宁此来也不光光是为了扁头,也是为了自己。一旦扁头罪名被坐实,自己的名声也就完了。若是来日有人拿这个作文章,自己也得吃瓜落。
她望着钱氏,目光阴冷。
好个歹毒的婆子!竟使出这般毒计,竟是要去两条人命!
“申明亭……”
王富贵冷笑,“这是我族内之事,何须去申明亭?”
申明亭有着类似衙门的功能,由地方耄老士绅组成审判团,非王富贵一人说了算。简宁提出要去申明亭,他自是不愿的。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虽说他不信简三娘能与王扁头通奸,但以这么低的租子将地租给王扁头,很显然二者关系不一般。不说通奸吧,起码王扁头也是简三娘的狗腿子。不然,简三娘如何知道王林生家要卖地?还以那么低的价格买来?
这等吃里扒外的人,他是断断不能容的。
“通奸一事实属无稽之谈,这点老夫也不信的。”
他拱手,“至于造谣之人老夫自会严惩。只是王扁头自损族人根基,犯得乃是家法,所以还请简娘子自重,莫要过问。”
“那么就请里正伯伯先惩戒造谣之人吧。”
简宁淡淡道:“姑娘家的名声耽误不得,如今我在晋陵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了。你若不当面给我道个清楚,将来我还如何做人?这造谣就是诬告,按我大明律那是要反坐的。
她轻轻一笑,灿若桃花,可嘴角却凝着冰冷,“当然,若是现在出来磕头认罪,自掌嘴二十,我也就作罢了。”
她望向钱氏,“不然等我将人揪出来了,那可就要请老父母大人好好审一审了。到时是笞是徒是杖,呵呵……”
钱氏打了个哆嗦,又瞪眼道:“你个小娘皮吓唬谁呢?”
“晋陵先生深谙大明律,我等佩服。”
牛德胜拱手道:“按我大明律,凡诬告人笞罪者加所诬罪,二等流徒杖罪加所诬罪,三等各罪止杖一百流三千里。”
他冷冷一笑,“诬告者受笞刑,再加之污蔑他人通奸,按照我大明律,通奸者,无夫杖八十,有夫者杖九十。通奸乃大罪,依律再加杖刑,流徒……”
钱氏的身子哆嗦了起来,她一乡下农妇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见官家人都言之凿凿,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
简宁将她的表现看在眼里,淡淡一笑,轻抚云鬓,低低道:“都一个村的,这等血腥事自也不愿看。况且我父母早去,总得为他们积德。”
她看着王富贵道:“里正伯伯还了我公道,我便不去申明亭,让人过来磕头,再受个三十下苔刑便也揭过罢。”
“呵呵。”
王富贵冷笑,“多日不见,三娘倒是越发厉害了,大明律这等晦涩难懂之言也这般清楚,当真是叫老夫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