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便是冲自己怀里孩子道:“快,叫嬢嬢。”
“婶婶快别这样说。”
简宁摇头,侧身道:“快进屋坐着吧,外面风大,可别让孩子受寒了。”
“嗳。”
一家人进了屋,一番沟通,简宁明白了唐伯虎的意思。
原来他觉得自己还是得跟着自己学一段时间,但又不放心家人,故而将妻女带来。索性还了债还剩下点银子,便是交给简宁当房租,学费与伙食费了。
简宁看着这三人困苦的样子哪里肯收?几番推搡后,拿了五百文一月算意思意思了。
日子倒又变得简单起来。
家里有了孩子,沉静的小院变得热闹了起来。二哥也似有了新玩具般,天天逗唐寅闺女玩,一大一小的,这可算对上眼了,搞得囡囡晚上老尿床,都是白日里疯的。
为此,简宁说了二哥好几回,不过孩子爹妈倒是不在意,只说二哥心性好,囡囡有他陪着做事也放心。
沈九娘以前出生青|楼,琴棋书画精通不说,也是个会做人的。知道简宁是怜惜他们,故而平常也会帮着操持家务,顺带着家里的衣服都让她包了。
这年头的名妓那都是当大家闺秀养的,她这一出手,张妈等人的手艺就不够看了,那绣的花样或别致或淡雅,倒是极符合简宁的心意。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当李娘的葡萄膏起锅时,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
简宁穿着九娘做的棉袄子,一件带兔毛边儿的杏色斗篷将人裹得严严实实的。没法,她这身子还没彻底调整好,气血不足就怕冷。这不,手里还抱着一个暖炉呢。
本这大冷的天窝屋子里是最舒服的,可一场初雪让家里又热闹了起来。二哥是闲不住的小孩子心性,见了雪花飘零哪里还坐得住?且唐寅夫妇都属于文艺青年,见着下雪了,自然要红泥火炉,绿蚁新醅酒的来一番抒发,特别是院子里还载了一株梅花,更是激发了唐寅的画性。
初雪飘零,梅花绽红,几人坐在廊庑下,桌上的红泥小炉冒着烟气,煮得发白的羊肉汤冒出香气来,将切好的菘菜(白菜)放入其中,那汤中都能带出菘菜的甜味来。
喝一口温得刚刚好的石龙嘴黄酒,就一口羊肉或一口汤,一家人都舒服得眯起眼,只觉这日子过得太惬意了。
唐寅哼起了小曲,几个带来的昆山艺人也是跟着唱了起来,院子里一下又热闹开了。
长生殿已在几人的合力下写出了几个回合出来。说来惭愧,在这场合作里,其实简宁也就起个头,剧本大多唐寅与几个艺人完成,而自己不过只是提供点思路罢了。
这厢院里唱得热闹,而在院外的人却是面露苦涩。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来了,可到了这会儿却是无勇气走进去。好似他与她一下就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桃花仙人的身份他搞清楚了,简娘子的近况他也清楚,可清楚了又如何?
自己在家日日苦熬相思,可她对自己无半点男女之情,与友人赏雪吟唱,好不快活……
罢,罢,罢,终是有缘无分,自己不若好好读书争取功名罢。
胡彦书又望了简家小院一眼,美|妙的曲调从里传来,听着那词儿,苦涩在唇边放大:这是在为杨贵妃鸣不平呢?
这是个活得太过明白的女子,所以才不向往人世间的夫妻生活吧?
胡彦书带着落寞走了。没多久,简家的热闹被打断,胡家的小厮敲开门,行了一礼道:“给先生问安了。”
他递上一本账本,“先生,这是桃花仙人这月卖出的书,规矩都和您一样的,卖掉了1200册,每册作价7钱银子,这儿是168两银,是桃花先生的稿费。”
“噗通”一声,唐寅的酒杯掉落在地,他颤着唇道:“这,这才二十来天吧?”
“这位是?”
简宁抿嘴一笑,“这位就是桃花先生,你这账本给他看罢。”
“啊!小的给桃花先生问安了!”
胡家小厮很机灵,行了一礼道:“先生的书卖得可好了,我家公子说希望先生的书以后还能让我们百文斋来售卖,润笔费一定不会少了先生的。”
唐寅身子轻轻一晃,“我,我当真赚了这么多钱?就二十多天?”
简宁笑着点头,可随即便是惊呼,“唐叔,你怎么了?!”
唐寅感觉自己被暴击了,三十七年的人生观彻底被粉碎了。
复仇文并不稀奇,其实在唐代就有人写过。只是谁都没想到,眼前的简宁能将此发挥到这种地步。
她的那些奇思妙想在唐寅看来很赞,但也很毁三观。他好似风中一颗小树,被暴风雨激荡着,在摇摇欲坠时,他想起了徐经。
徐经,这个毁了他一生的男人,曾经的他对他的恨是印到了骨子里。可随着时间流逝,或许是觉得恨人太累,他已经很久想不起这人了。
可这一刻,他却是想起了徐经,这个连累了他还诬陷他的小人!
荒唐吗?简云舒的构思毁三观么?
不!
过了许久,唐寅苦笑,“世上的事总比故事还荒唐。”
简宁沉默了会儿,道:“人若为恶,便比鬼可怕。”
“我若写此倒有心得。”
唐寅苦笑,“那徐经貌似君子,实则小人,将我骗得好苦。”
“话虽如此,你却也得学会规避危险。”
简宁望着唐寅,“你的案子是弘治帝定下的,所以官场写不得,不如写商场?”
“商场?这唐某倒知一二。”
唐寅恢复了点信心,“我父亲就是商人,我耳濡目染倒也知商场门道一二。”
简宁嘴角轻轻一抽,若懂经营之道还混到这样?只能说您的耳濡目染太少了。
不过写小说嘛,倒也不用太在意,只要大概符合逻辑,别把读者当白痴就好。
简宁又细细教了他套路,比如怎么写重生前的悲惨啊,临死前怎么被奸夫淫妇羞辱,虐待啊……
莫说是读者了,就是唐寅自己都愤怒了。他红着两眼珠子,让张妈拿来了酒,“咕咚咕咚”一阵猛喝,铺开纸,挥笔而来,没一会儿竟是写出一个回合来。
随后……
这家伙往书桌上一倒,脸盖在了砚台上,还打了个呼噜,一串黑色泡沫被吐了出来。
张妈的脸都黑了,忙让福大将人拉起,一边收拾,一边心疼地道:“哎哟,这砚台可贵了,这唐老爷怎如此孟浪?”
完全无视唐寅一脸黑墨水。
简宁无语,仰头望天,过了好久才轻声道:“这就是个巨婴啊……苦难也有催不熟的孩子……”
拿过稿子,看了起来,这一看,不由感叹,才子就是才子,天赋这种东西真是没办法的!
像自己就属于天赋平平的,在后世写了六年也就混个温饱。来这大明,书能火也就占了创意的光。
而唐寅就不一样了,人家打小就属于神童款,坏人能夺走他的功名却夺不走他的才华。
这开头当真是写得好极了。
简宁有点相信他真是找自己来学写书而不是来打秋风了。这风格,若不是将她的书研究了很多遍,估计是写不出来的。
她望向熟睡的唐寅,心里有点忧桑:还没过足师父的瘾,徒弟就能出师了,总觉有点难过呢。
要不给他弄点弯路走走?
醒来的唐寅也被自己写得东西惊呆了,至此他养成了一个坏习惯,总是喝到酩酊大醉,方才泼墨创作。
简宁阻止了他这脑残的行为。这样喝法,早晚喝出病来。历史上的唐伯虎也只活了五十来岁,估计就是酒喝太多了。
他去别处喝她不管,可在她眼皮子底下不行。她甚至还请了个名医过来,给唐寅调理身子,把唐寅感动得不行,然后他羞答答地表示,简宁创作新戏曲的事他会帮忙,但得先回老家一趟,去找些昆山艺人过来。
简宁也觉得有理,昆曲起源昆山腔。唐伯虎是苏州人,那边人头熟,又是风|流才子,没准有了他帮忙,自己这事就成了。
唐寅的书第一部已写好了,算是牛刀小试;而简宁的三笑传第二部也写好了,简宁替唐寅作了序,唐寅也给自己起了个桃花仙人的笔名,当两本书拿到胡彦书跟前时,胡彦书从失恋的阴郁里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