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懋对谢迁“好言相劝”,但谢迁手上拿着的由朱厚照亲手书写的谕令不假,除了字迹稍显奇怪外,上面留有朱厚照的随身印玺。
谢迁板着脸:“张老公爷,你是觉得先后服侍三位皇帝的老夫,有胆子欺君罔上,是吗?现在京师安定,全系于你一身,刘瑾趁着之厚回朝,密谋造反,形势危急……你是相信老夫,还是相信刘瑾?”
张懋并不认为谢迁会谋逆,但觉得这祖孙二人可能会假借朱厚照的名义杀刘瑾,来个“先斩后奏”,张懋最希望的当然是见到朱厚照,从皇帝口中得到证实,于是道:“于乔,陛下现如今人在何处?老朽此时可能进宫面圣?”
“陛下不在皇宫内苑,如今已转移到安全之所……”谢迁道。
张懋听到后有些难以置信,不认为生性轻佻的朱厚照会慎重到这地步,居然能在刘瑾谋反时提前转移。
谢迁道:“你派人先去稳定五军都督府,我这就带你去面圣。”
“你带我……咳咳,容老朽先想想……”
张懋此时心情七上八下,跟朱厚照之前的反应类似,他认为很多事经不起推敲,刘瑾谋逆前居然没有任何征兆,太过匪夷所思。他不觉得一个太监有胆量造反,只是谢迁言之凿凿,让他无法生出怀疑。
“京营那边才是关键……”
张懋想提醒谢迁,让谢迁去找寿宁侯和建昌侯。
毕竟张氏兄弟负责掌管京师安全,张懋不过是名义上的军队统帅罢了,不觉得关键时刻自己的名望能发挥多大作用。
谢迁没好气地道:“现在尚不知外戚党是否被刘瑾收买,我只知道张老公爷你绝对不会归附阉党,今日事态严重非要你出马不可,或者张老公爷你点一部分人马,跟我一起去端了刘瑾的老巢!”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张懋是有名的老狐狸,没有立功的打算,因为他知道立再大功劳,也还是世袭的公爵,最多是赏赐一些田宅,这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
……
最终张懋还是答应站出来主持大局。
不过不是因为谢迁说服,而是因为五军都督府来人,告知张懋一些情况。
在张懋做出决定前,城内兵马调动频繁,除了五城兵马司异常外,御林军也出动了。
张懋顾不得别的,先去五军都督府坐镇……在没有兵部调令的情况下,他只能保证都督府这边不乱,其余的事情则要静观其变。
朱厚照和沈溪仍旧在距离沈宅不远的小院中等候。
在朱厚照焦急不安的等候中,一直过了午夜,外面突然传来剧烈的马蹄声,马九进来奏禀:“御林军往沈府方向来了。”
沈溪点头:“看来是张苑张公公带侍卫上直军的兵马前来护驾。”
“沈先生,你可一定要确定是张苑……如果认错人的话,可能会有大麻烦。”朱厚照担心地说道
沈溪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带着朱厚照一起出了小院。从院门这边看过去,但见那些包围沈宅的黑衣人已悉数被拿下,再仔细一打量,人前人后指挥这一切的正是张苑。
“张苑!沈尚书不是让你先去查抄刘府吗?为何你在这里?”
张苑知道皇帝就在沈宅这边,立功心切,优先跑来护驾,谁知道刚见到朱厚照后,就被劈头盖脸一通教训。
张苑委屈地道:“陛下,奴婢已派人去捉拿贼逆,但惦念陛下您的安危,这才亲自领人马来护驾。”
朱厚照见到身前黑压压跪倒一片,手拥大军顿时有了底气,满意地点了点头:“朕这次要亲自带人去捉拿贼逆……”
没了后顾之忧,朱厚照便想逞个人英雄主义。
沈溪道:“陛下不宜亲自前往,困兽犹斗,若刘瑾知道计划败露,必定铤而走险,那时圣驾可能会受到惊扰。”
“有这么多人马,怕什么?”朱厚照显得无所畏惧。
沈溪可不会让朱厚照亲自去捉拿刘瑾,甚至不会让朱厚照见刘瑾,否则刘瑾打感情牌,朱厚照必然会心软,而且刘瑾谋反这件事一时间无法坐实,先得找出证据来,务必要让朱厚照先入为主,如此刘瑾才没有狡辩的机会。
沈溪道:“陛下还是回宫坐镇较为安稳,现在城中局势已基本得到控制,剩下的事情就交由微臣来解决,陛下身为帝王不宜亲自出面。”
朱厚照固执己见:“朕要亲自动手。”
沈溪见朱厚照决心很大,不由摇头苦笑:“陛下先待整理好兵马再往……微臣前去打头阵。”
“好,沈先生先去,朕随后就到。”
朱厚照被沈溪说得有点儿担心,只是碍于面子才一直坚持要亲自出马,心想沈溪先把贼逆拿下,自己只管去捡现成便可。
在朱厚照授意下,沈溪点齐人马,大概有两百多人,风风火火往刘府而去。
朱厚照跟随沈溪一起出了院子。
谢迁没有停留,带上朱厚照的手信去找张懋,至于张苑、花妃和张永,则换了身便装跟在身后。
一行人离开小院,摸黑向右边的小巷走去,张苑突然一指后方:“陛下,大事不妙。”
朱厚照回首看了过去,但见左面临近大街的巷口涌进不少兵丁,举着火把,挨家挨户敲门,夜色中传来惨叫声和哭喊声。
看到这画面,朱厚照身体抖个不停,心中为及时离开院子而庆幸不已。
“沈先生,这……”
朱厚照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沈溪。
沈溪道:“陛下,这还不够明显吗?刘瑾察觉有异样,开始出动兵马在城内大肆搜捕了。”
“那当如何?”朱厚照紧张地问道。
沈溪看了旁边大气都不敢出的张苑和张永一眼,道:“此时应当命令张苑张公公领上直二十二卫人马,再以张永张公公往三千营营地,接管军权……如今三千营可在刘瑾掌控中,不及早拿下来恐变生不测。”
“哦……沈先生刚才怎么不说?张苑、张永,你们赶紧带朕的兵符去……”
朱厚照正要找兵符,忽然想起自己出宫时太过匆忙,根本没记着带这些东西,在身上摸索半天后苦着脸问道:“沈先生,朕忘了带兵符,如何是好?”
沈溪发现朱厚照做事丢三落四,当即道:“陛下不妨让两位张公公自行前去,只要携带陛下手谕或信物便可……侍卫上直军和三千营将校知道二位公公在陛下跟前的地位,有他二人,保管没人敢造次。”
“行,那你们现在就……不忙,先等朕把谕令写好。”
朱厚照急忙找纸笔,可惜依然遍寻不得。
好在沈溪早有准备,引导众人走进另一条胡同,来到一间紧闭的茶肆前,轻轻敲了敲门板。很快房门从里面打开,沈溪凑上前简单说了两句,便得到允许可以暂时借地方一用……这里的掌柜和伙计都是沈溪手下的情报人员,根本就不缺桌椅和文房四宝。
借助昏暗的烛光,朱厚照仓促地写了两份诏书,交到刘瑾和张苑手里。
张永和张苑临行前,沈溪嘱咐道:“你们领军后,直接带人查抄刘瑾府宅,最好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拿下,再便是将吏部尚书张彩、兵部尚书曹元等人逮捕归案,参与谋逆之人,一个都不能放过,由陛下亲审!”
“是,是!”
张永和张苑应声后匆忙而去。
朱厚照急切地问道:“沈先生,接下来我们去何处?”
沈溪想了想,道:“先往沈府吧……相信刘贼发现臣失踪,定会派人四处找寻。他们不会想到这个时候臣会自投罗网,返回自家府宅……正所谓灯下黑,有时候最危险之所就是最安全之所。”
“这可真是出其不意啊……行,就按沈先生说的办。”
这个时候朱厚照对沈溪可谓完全信任,浑然忘记自己身边没有侍卫保护,甚至连个服侍的太监都没有,孤家寡人跟着沈溪到处跑,从未想过沈溪会害他。
一行人出了茶肆,沈溪假装向老板谢过,然后带着人穿过胡同,小心翼翼往城北而去,这一路上随处可见成群结队到处砸门的五城兵马司官兵。
至此朱厚照已完全相信沈溪的话。
等来到沈府大门附近的巷口,沈溪突然停下脚步,朱厚照不明所以,探头向前看了一下,然后惊讶地问道:
“先生为何不走了?以朕所知,前面就是先生的家……”
“人还没撤!情况不太妙啊……”沈溪指着远处道。
朱厚照仔细一打量,果然发现夜色掩映下,大批黑影在沈府门前晃动,顿时有些发怵。
沈溪脸色一沉,向马九一摆手,马九马上带人悄悄靠了过去。
不多时,马九赶回来复命,身后除了两具尸体外,还有一人五花大绑,嘴巴被塞上了烂布条。
沈溪上前,扯下塞嘴布,厉声喝问:“可知我是谁?”
“沈……沈……沈大人?”
那人看清楚是沈溪,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沈溪没让此人见到朱厚照,事实上就算见了也不认识,沈溪继续喝问:“你是哪里来的贼人,胆敢围在我府宅周围,不想活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的乃是北城兵马司副指挥焦上榆,刘公公调遣小的领兵在这里候着,随时听从调遣,只要他一声令下,便一把火将您府宅给烧了……小人只是奉命办事,求大人开恩哪!”
朱厚照一听火冒三丈,冲上去喝斥:“直娘贼,你乃兵马司所属,居然敢奉乱命烧朝廷命官府宅,还有脸求饶?给朕拿兵器来,看朕不砍了他!”
朱厚照是个暴脾气,之前他还有所怀疑,等亲自见到沈溪府宅被人围困,现在听到口供是五城兵马司的官兵,顿时再无怀疑,心中已把刘瑾当成实打实的逆贼看待。
他正要找刀砍人,却被沈溪伸手阻拦,“陛下岂能为区区贼人脏了手?微臣自会找人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