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卉紫突然暗暗皱眉——他留在宫中的另一个理由,会不会真的是刘彻的男宠?《史记》中有一句叫做“与上卧起”,仿佛暗指了什么。多少年来,好事者也一直在钻研刘彻与李延年的关系。
见卉紫的思绪似乎游到了天南海北,李延年一笑:“你想到什么?”
卉紫张了张嘴,愣了一秒后连忙摇头:“没、没什么!”说罢她尴尬地笑笑,低下了头。但最终还是好奇心打败了羞耻感,小心翼翼道:“世人常传,你与陛下关系非同一般,究竟是……”卉紫说着抬头,见李延年似乎面色一沉,卉紫的心一紧禁了声。
李延年神色有些微凝重,但转而又变得淡然。他看着卉紫,伸出食指放于唇边:“少郎莫再要妄议此事。”
卉紫顿觉尴尬,心里恨恨地责备起自己:这就是在现代也不好直接问,何况是在古代,你怎么满嘴跑火车……
见卉紫一副不知所措的自责神态,李延年略感歉意,微微一笑:“我是说,你今后莫要在人前如此议论陛下……并非要责备于你……”他手指缓慢地旋转着手中的茶杯,继续说道:“我知你想问什么。我与陛下既非友人,也非你所想。仅仅是君臣罢了,或许连君臣都不是。”
在说到“或许连君臣都不是”时,卉紫瞥见了他眼中竟流露出一丝怨恨,转瞬即逝。卉紫没有去追究,只狐疑地低下了头。
“宫门深似海,权势财情时刻相争。心啊,疲惫不堪。”说着,李延年无奈地摇了摇头,“世人如何评论,我已是无暇顾及。且这也不是我能掌控之事。”说罢,他一笑,笑得与世无争,提起茶壶为卉紫添起了水。
一阵静默,卉紫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李延年,看着他眉目间的坦诚与淡然,看着他含着淡淡的笑意为自己斟茶,目不转睛,似乎想把他看透。
“何故盯住在下不放。”李延年放下茶壶,抬头迎上卉紫目光。
“没什么——”卉紫感慨地摇摇头,“我只是想,后人怕是误会了你。”她无法相信眼前这人是司马迁口中所说的“佞”。这人这样单纯,单纯到才一面而已,便以大白的身份迎卉紫入门与她相交。他怎么会是热衷于权术之争的野心家?更不像是会为了一己私利而口出谗言的小人。
“后世之事便由着后世去吧。”李延年宽和一笑,好像毫不在意。他起身到亭外,提过古琴,拨动了琴弦。
一曲传来,轻柔低缓、婉转缠绵,时而渗透出点点孤独忧伤,却又丝毫没有沉重之意。
一曲完毕,李延年起身,悠然行走,又坐回卉紫对面。
“有不开心的事儿?”卉紫的目光随着李延年身体而移动。
“我?心事?”李延年看向她。
“听着像。”琴声郁结,但李延年的神情却悠哉坦然,丝毫不像心事重重的样子,让人不禁怀疑适才的琴声,靠的是高超的技巧而非真情流露。因此卉紫倍感困惑。
“往事不堪回首。”李延年叹息着,“你不也曾说月与灯依旧而不见去年人么。”
卉紫陷入沉思。
元宵之夜念物是人非,而今又叹不堪回首。说不定洒脱是刻意的,越是洒脱的外表下,越是暗潮汹涌;淡泊也是不得已的,越是淡泊,越是在意、脆弱。至少那句“连君臣都不是”时眼中的哀怨之色,卉紫便能猜到,他的过去,绝不会是史书所写的“狗监”、伶人、与上卧起之佞臣这般简单。
静默着,茶杯举起,放下,添茶,再举起,再放下,如此往复。
“你是不是十分喜欢竹子?”卉紫突然打破了静默。眼前这片竹林,分明是有人专门栽植。若非其非常爱竹,又怎会费这么多气力在自己大哥的家中专门建此别院?
李延年被这突然的问题问得一愣,继而笑着点头:“爱竹的刚正与高洁。”说罢他低头无奈地一笑,“自己无法做到这点,便于此寄托心愿。不瞒少郎,在下于长安宅院也如此一般密植绿竹,若有机会,还望来长安家中做客。”
卉紫笑着点头:“下次做客,我定不再问如此扫人兴致的话题。”
李延年点头:“好。”
“那——”卉紫歪头道,“为表歉意与谢意,我给你唱首歌吧,是我家乡的歌曲。”
李延年有点意外,但仍点头答应。
卉紫略一思索,拿起木勺在石桌上试起了拍子,找对节奏,啪啪地敲了起来。本以为卉紫欲学俳优说唱,李延年配合地端正了身子作势细听。但见卉紫眨了眨眼,笑着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