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得不说,同门的这一通胡说,到让杳杳轻松不少。
她认认真真道:“朝衣是我很不错的朋友,所以我更要认真对待这场比试,我尊重他,也会尊重对他使出的每一剑。”
风疏痕道:“既然如此,那就平常心。”
杳杳若有所思地盯着绡寒看:“我一定可以做到。”
……
最后一战,正法峰弟子杳杳,对战剑锋弟子齐朝衣。
二人握剑上场,面对面站好。
片刻后,他们都忍不住笑场了。
“杳杳,”齐朝衣道,“说实话,在你和万俟槿对战之前我对自己很有信心,但看完之后我觉得,我还有很大进步余地。你没能来剑峰,实在是太可惜了。”
他说话时眉眼带笑,充满了对杳杳的欣赏和佩服。
“你不要急着夸我,”杳杳扬了扬下巴,干脆利落,“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齐朝衣立刻正色:“我也是。”
简短交流后,杳杳一抖手腕,几枚符箓从袖口中落下,被她捻在指尖。
下一刻,符箓燃烧,转瞬成灰。
昆仑的观战弟子忍不住惊叹,他们都知杳杳除去剑法超然外,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五行术,但此刻此举,便是直接断了自己一条后路。
对手公平,她便公平。
这是杳杳绝不退却的坚持。
齐朝衣道:“多谢。”
言毕,二人剑式起!
杳杳的绡寒,在对战万俟槿时充满滔天的寒意,仿佛能够冻结世间的一切,但是在此时却没了那分撼天动地的肃杀,而是转成了春寒。
——仿佛初春时杀个回马枪的寒意,清冽料峭,缥缈轻盈。
她手臂一展,迎着齐朝衣月涌江海般的剑意冲了上来,
那一瞬间,她的长发和衣衫被吹得向后,巨大的阻力成了迎面的壁垒,别说是人,就算是飞鸟昆虫,却绝不能再近对方一步。
但杳杳却整个人像是冰面上那第一道裂痕一般,无声无息,令人难以防范。
她破开对方的场,兵器相交!
“叮叮叮——”
场下人看不出这是一招还是十招,在剑影未能落入他们目中时,声音早已翩然而至。
杳杳的剑气不似齐朝衣那样汹涌澎湃,但却像是被风吹拂后从枝头上缓缓落下的花瓣一般,缓慢、无声、轻柔,但却无法抗拒。
强大的风可以将花瓣吹上天空,但却不能永远阻止它落下。
这便是杳杳悟出的新剑法。
齐朝衣无论怎样用强大的剑气逼迫,都不能使她永远远离而去,在任何一个不经意的切招档口,杳杳的攻击总是悄然而至。
“朝衣!”她折身,反手一剑,“我认真了!”
齐朝衣朗声道:“我也认真了!”
杳杳露出极灿烂的笑容,一剑递出!
这一剑看似速度不快,却转瞬已经到了齐朝衣的身前。
随着这一剑,周遭冰天雪地的景色忽然齐齐一震,空气中竟然漫起了淡淡的奇异香气,绡寒破空而至,因为低温而冰冻的试剑台,缓缓褪去它冰冷的模样。
枯木泛青、枝头抽芽。
短短片刻,原本的严冬竟然消失了,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感觉到了这一剑中超乎寻常的暖意——剑气蔓延,树梢陡崖上的雪,在这一刻竟也悄然消融。
弟子们半晌都缓不过来。
这一幕太过神奇,以至于他们忍不住思考,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枯木回春?
就在这个档口,齐朝衣的剑意也瞬间到来,他与杳杳的两柄剑峰相交,刮擦出刺耳的响声。
而那如洪流一般吞噬日月的剑气,也瞬间击碎了绡寒造出的奇特景致。
那莫名的暖流猛然褪去,寒冷卷土重来。
——仿佛刚刚春景只是繁花一梦。
剑尖相抵,爆发出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周遭弟子连连后退!
再然后,二人如飞鸟般各自疾退,站定。
杳杳手臂微扬,身形不动。
齐朝衣保持着格挡的姿势,随后,脚步微微一退!
观战的黎稚手指猛地一收,而后慢慢放开。
雪山空阔,万籁俱寂。
所有都屏住呼吸,等待着最后的宣告。
“杳杳,胜。”
片刻后,黎稚这样宣布。
试剑台上瞬间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
百年来,昆仑弟子已经少有如此天资卓绝的了,而这绝无仅有、精彩绝伦的一战,竟叫他们见到了!
齐朝衣摸摸头发,有些不好意思:“杳杳实在是太厉害了。”
“你也很厉害!”杳杳笑道。
不光是她,旁人都看得十分清楚,这昆仑上下,若非齐朝衣,几乎没有什么弟子能够接下杳杳的那一剑。
桃峰几人直接越过石台冲了上来,傅灵佼扑上去,一把抱住胜者。
“你赢了!”
杳杳也反抱住几位扑上来的同门,和他们笑成一团。
“我赢了!”她道,“我拿了试剑第一!”
“桃峰赢了!”林星垂大笑,“不、不对,是正法峰赢了!”
正法。
杳杳抚摸上獬豸绣纹,看向风疏痕。
她眼眸明亮,朝气蓬勃。
后者也正看她,远远的,露出一个少有的开怀笑容。
“摘——星——宴——”杳杳立刻做出这三个字的口型,然后意气风发地大声道,“我会摘星的!”
这句话犹如约定。
风疏痕点头,神色认真:“好。”
……
纵然试剑会繁事不断,却也总算是过去了。
傍晚领了赏,杳杳颇为无趣地翻着那些名贵的典籍。
原本在试剑会后,昆仑要组织一个弟子们论道讲剑的短暂盛会,但摘星宴近在眼前,一来要开始做准备,二来试剑台上发生诸多不愉快,峰主们也无心情同弟子们一起放松身心。
于是便打算放明日一整天的假,让他们自行安排。
“这些我都不喜欢看,”合上书,杳杳从石桌上蹦下来,“二师兄,灵佼,你们喜欢就拿去看吧。”
傅灵佼瞪了瞪眼:“你这——焚琴煮鹤!”
“这么多好东西,你一个都不要?”林星垂举起一块泛着冷光的陨铁,在手中掂了掂,“这可是极品。”
“不要不要,”杳杳嘿嘿笑了两声,溜到春方远身边蹲好,深深呼吸:“师父,你在煮酒吗,好香啊。”
春方远正摇着扇子扇火,闻言轻轻敲了她的脑袋一下:“闻见肉味了?”
“哎,剑峰的都闻见了。”
春方远扯过一个小板凳,对杳杳道:“下午打了那么多场,坐下休息会儿。”
杳杳听话地坐下了,怀里的桃核正兴致勃勃地抓那只苏雀,张牙舞爪地,吓得降丘几度险些变成人形。
老人正在做蜜酒焖肉,舀了一些放入竹筒中,递过去:“尝尝。”
杳杳兴奋地接过,用筷子夹起一些,吹了吹,放入口中。
肉质鲜嫩,肥而不腻,淡淡的酒香与竹子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从喉咙一直暖到心肺。
“真好吃,”杳杳道,“师父你也太厉害了!”
春方远笑起来,从来都只有旁人说他剑法平平无奇,连正法峰交到他手上都逐渐没落了,还从未有人这么诚恳真挚地夸奖过,虽然只是夸厨艺吧。
“那再多吃些,”说着,他又舀了一些,“今天你是功臣。”
春方远有些怀念地说:“我多年未曾见过疏痕露出如此表情了。”
杳杳好奇地问:“万俟槿说,正法长老——已故?”
春方远点点头,低声道:“虽然并非不能提之事,但对于疏痕和整个昆仑来说却过于沉痛,久而久之,整个修仙界便一同对此事绝口不提了。这就是为什么阿啼与星垂也并不知道他的缘故,年轻的弟子,大多都没有听过这些。”
“他是小师叔的家人吗?”杳杳又问。
春方远低下头专心挑拣肉块,并未作答。
桃核闻到肉味也馋了,用爪子扒着杳杳的衣服,拼命想凑过去。
苏雀护主心切,扑扇着翅膀飞来,驱赶这只大猫的靠近。
一猫一雀立刻打作一团。
“别闹了,”杳杳摸了桃核一把,站起身,“师父,我去喊小师叔来吃饭。”
春方远点点头,神色有些犹豫:“你去看看吧,若他不来也不必强求。”
“是。”杳杳将竹筒放回小桌上,朝着别院走去。
天色黑了,苍穹静静地压下来,犹如仙人俯视。这是个阴云密布的晚上,天空中一丝星月的光也没有,空气冰冷,夜里也许会降下雪来。
杳杳随便拿着一颗从家里带出来的夜明珠照亮,甩着带子,一路小跑到风疏痕的住所。
推开门,里面静悄悄的,只有风在呜呜地吹。
起先她以为风疏痕在休息,但踏入院中,杳杳才发现自己猜错了。
风疏痕在舞剑,在无声无息地舞剑。
那是所有昆仑弟子都很熟悉的门派剑法,非常基础。
一招一式,风疏痕都用得快意潇洒,张弛有度,他神色冰冷,毫不收敛,任凭剑气将竹叶片片分割,仿佛带着某种强烈的破坏欲一般。
杳杳的长发被风吹起,她此刻只觉得周遭铺天盖地满是压迫感,每近一步,便被剑意压得喘不过气,这个院门,就已经是与对方的最近距离。
风疏痕舞到剑式第十,大风鼓荡,枝头叶子尽数掉落。
杳杳忍不住伸手扶住了木门,手指收紧,想要向前。
“小师叔——”
风疏痕的样子让杳杳没来由得心惊。
在印象中,对方从来没有这么失控过,那些看似平整,却暗藏着混乱杀意的剑气,犹如一场永不停止的风暴,将这个小小的院落席卷得七零八落。
她的声音不大,但风疏痕却硬生生止住了剑。
“杳杳?”
后者侧过脸,眼角那颗痣下忽然出现一道繁复的印记,一闪而逝。
而后风疏痕转身,神色自然地收剑回鞘。
——仿佛刚刚的冷冽只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