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觉浅便回信道:“此行回去之军少不得暴力镇压,多有流血之事,正因石空将军是越城之人,若他行此事,怕是会惹得神殿信徒更为不满,势必将会以为越彻抛弃神殿信徒,倾向于他人,此等心态失衡之下,更易坏事。而阎术将军早已在越城镇压过颇多时日,由他回去,更具威慑。”
她没有告诉越彻的是,阎术是王轻侯的人,不论王轻侯现在何等混帐,这北境,总归是要为他拿在手里。
待方觉浅等人赶到业城时,正是战事胶着之际,自阎术带军返越城,石空便由攻转守,别说拿下越城了,不被凤台大军反杀便已是不错。
方觉浅盯着那条红色的北境死线,这条线上死去的人已不知多少,战事延绵数月,将士也早已倦乏。
也许一直在经历着这些事的人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对于其他人来说,对于不在北境,在凤台城,在南境的人来说,这里的战事早已传扬成数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里都是惊心动魄,惨不忍睹。
冰牙碎骨,残旗断戈,皆如地狱。
人们说这里是死亡之线,但凡是这条战线上还活着的人,都是从地狱里头爬出来的恶鬼,早已失了人性和神智,说这里遍地枯骨,活人不如死人香,说这里目之所及已无活物,便是贪食腐肉的乌鸦都受不了这里沉沉的死气。
在他们的描绘中,北境死线,是笼着暮暮死气与冤魂万千的绝境,也许过上十年,百年,这里的阴魂也难以消散。
行走四方的游侠来到此处,也会闻风而退,不敢前行。
而这里,也的的确确,是人们描绘中的样子。
极目四望,已看不到生的希望。
好像每一个在这里尚还活着的人,都是行尸走肉,于黑夜中等着第二日太阳的处刑,死于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利刃下。
方觉浅站在这片废墟之上,心想着,这就是代价吗?
这就是,所谓改天换日的代价吗?
这样的代价,真的值得吗?
以此刻万千生灵的鲜血为祭,换来的未来真的是光明的吗?
如果没有王轻侯,没有她,没有那些突破禁锢的疯狂想法与坚持,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人们也许依旧愚昧,但他们不会妻离子散,不会死于荒野,不会无人收骨,不会有着这样的人间炼狱。
“想什么呢?”王轻侯懒洋洋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想王公子好大的手笔,千万血骨作台阶,换你无上荣光。”
“是换我无上荣光,还是换天下清明,轮不着你这个神殿神使来评说。”
“也是,王公子并不记得,这条北境死线,是我与你合力促成。”
王轻侯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看向这片废墟的目光与方觉浅的不一样,方觉浅的眼里有仁慈有悲悯,有怜惜有哀伤,但王轻侯的眼中只有坚定和那种几乎可以称作是漠然的神色。
他并非嗜杀,也并非喜欢看万人丧命化作白骨天坑,他只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的知道,这一日早晚要来,而且比这更惨烈的战事还在后头,所以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加之他本又是足够无情之人,便能……不为所动。
就像一个自知必死的人,在经过了漫长地等死过程后,再面对死亡时,便没有太多恐惧一样。
“方觉浅,如果这场战事真是你我二人合力促成,你便应该明白,我等不过是豁出性命,撞得头破血流,拼得尸骨无存,只为,改变这世界一分一毫。”
“如果有朝一日需要用你的死,来成全你的信仰,你的梦想,你会去死吗?”方觉浅突然很好奇,以前,她是不相信王轻侯会为了他所谓的坚持去赴死的,但现在呢?
出人意料的,王轻侯转身认真看着方觉浅,眸光明亮,他天生好皮相,带着发自心底的笑意:“我必须为我的信仰而活。”
“果然还是这么贪生怕死啊。”方觉浅哑然失笑。
“不,是因为,我是这世上,唯一可以改变这一切的人,除非,这世上有第二个王轻侯,有第二个人敢做我所做的这一切,有第二个人愿意背尽天下恶名,为万世唾骂,换得苍生觉醒,那么,我可以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