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朝备

成魔 砚古 7151 字 2024-04-23

静,是如月光一般的静。

是只余远思与怀念的静。

“你为什么救我?”

“你杀人可问过为什么吗?”

“呵,杀人需要什么理由?”

“既然你杀人都没有理由,那么救人又为什么会要理由?”

“……”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你便叫我逢兰吧。”

“逢兰?”

“嗯,逢兰剪香雪。”

在掌心处曾留过一蕊落枝的兰。

那兰。

名唤剪香雪。

是很淡很暖的香息,宁心静神,如扑面而来的梅雪一般,带着些微冽香。彼时,就在他的掌心处,在他的指腹上。

明灯立于长夜里静静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尊对月长立的女子像。

他记得有关她的所有一切。

她的好,她的美,她的善,她的一颦一笑,恬宁温柔,与她的纯净无邪。如似那不染尘世的仙,她踏芳而来,为无数的人开辟了新生与希望。

她本是那样的好。

月虫低泣。

奉贡的花上微沾了几色焚尘,连同着那一尊神像也见了时光洗礼后的沧桑与尘色。

有些微的萤火照身,一点一点忽强忽弱的照上了那女子像的面容。

“哗啦。”是水声轻起。

明灯自井泉之中打来了一桶水,但作净了手,取了一方软巾为女子像拭洗了起来。他一点一点的擦去她发上的尘埃,拂过她眉目脸容上的残花落红,抚平她身上的爪痕。

女子像目光温柔的凝视着他。

洗去了女子像的一身尘色后,明灯但拂去了贡奉在香案花蕊的焚尘,便算是作了这一世中不染尘的菩提色。

月华照身。

忽起了的风直吹弯了那一排排红花鲜蕊,僧袍经了凉风轻扬。

明灯久久的抬头望着眼前的这尊女子像,便作双掌合十,虔诚的向她一礼,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神像静默,不言。

风过。

……

“是姑娘,可是姑娘,也不是姑娘。”那男人笑了笑随即抿开了折扇,说的玄乎其玄。

“你来与我说的便是这些?”

“之前来去的急没与姑娘正照过面,这次便作弥了罢。”男人摇手轻扇着扇子,貌容风流,一双狭长的眼睛打量着她,似笑非笑的说道,“毕竟,敢如此面不改色大摇大摆走进男澡堂的女人,我活至二十余载,也就只见过这么一个。”

“……”

李青颜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她抬起了头望着他,只作微微一笑,“我知道那等干瘪的一两肉确实是有些见不得人。”

男人摇扇的手僵住了。

她笑得端庄,笑得无害,明明是那温柔的细语,只是言词之中却满是冷嘲热讽色。

“哈哈哈哈哈哈!”男人沉默了许久后便作大笑了起来,他摇着折扇,像是在强忍住笑色,整个胸膛不停的闷震着,“有趣有趣,你当真是大胆!”

“好说。”李青颜连眼皮都没有抬。

折扇一收。

男人突然凑过身来,压低了声音问她,“那不知姑娘阅过了整个拂乃堂的男人后,觉得哪个最合乎姑娘的心意呢?”

“自然不是你。”李青颜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抬眸望着他。

“哈,看来在下如此伟岸的男人都落得姑娘嫌弃了。”男人笑了一声,便坐了回去。

“如此伟岸的男人?”李青颜沉默了一会儿,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见过自夸的。

但还真没见过这随口即来面不改色自夸的,单这脸皮怕可抵得上城墙厚了。

男人摇着扇低头自顾自的笑着。

兽火忽然喷薄渐涨。

殿台底下似乎渐渐有了什么事,那男人摇扇的手渐缓了些,他只作侧眸望了一眼,随即对李青颜笑了笑,“我这方来并无其它意思,只是与姑娘照个面,结识一下,便算做熟悉了。”

“并不熟悉。”李青颜说道。

“诶,姑娘,话可真不能这么说啊。”男人握着折扇摇头叹息道,“我与姑娘三番照面可谓是有缘,就更遑论姑娘把在下看了个彻底,这一身的清白就这么断送在了姑娘的手上,却落得了姑娘的一句并不熟悉,可不是教人寒心?”

“不然你想直接将性命断送在我手上吗?”李青颜抬头问。

“那就得看姑娘的本事了。”

男人笑着站了起来。

他握着那一柄折肩微施一礼,道,“在下尚有些琐事缠身,便先行告退了。”

“等一下。”李青颜突然唤住了他。

“姑娘可还有他事?”男人脚步微顿。

“你是谁?”

“我便就是我,不是谁。”男人笑了一声。

“……”

知道这样问问不出个所以然。

李青颜微眯着眼睛打量着他,忽然,她问道,“你说三番相见,但我只记得在拂乃澡堂与眼下这一晤,除此之外,我们还在何处见过?”

男人眼神微动,手中的折扇轻叩着掌心,随即转而覆手一收,他微微侧过眸,笑道,“你猜。”

“……”

这男人,来的莫名又走的莫名。

李青颜坐在了殿台之上眉头不由得皱得更深了。

底下的骚动乱声更渐,起初耳观之余她便早已有所察觉,只是这方俨然有见事情越闹越大的情况,李青颜听了许时随即不由得站了起来往下望去。

焚火狂欢,底下是一渠的火渠流绕成圈,这本是沙漠之中最常见的狂欢祝仪。

只是不同的是。

在那底下被焚火的不是草柱,而是活人!

李青颜眸色猛地一缩。

“来呀!跳呀!大家一起都来狂欢吧!”

“嗬!嗒”

“不是,那男人虽然是个俘虏,但样貌却生得可不错了。烧!”

在巫沼之门中,奴仆是最低贱的供人亵玩娱用的。

起初的那一把火本是教人生恐,但随着那个苍狼族的女子的推波助澜,将朝备台上的气氛一波又一波的推向了至高,便大笑狂欢了起来。

火,点燃了他们的激情与狂热。

没有人在乎那在火刑中痛苦到扭曲了的奴仆。

“……”

李青颜剜着掌心,那火,点燃了他们的狂欢,却莫名的点燃了她的愤怒与恐惧,盛在眶中的眸有些不定而又涣散的动着,她下意识的想要握住袖中的那柄剑,却只摸到了一片空空如也的虚无。

……

“这便就是贫僧的心,如若李施主愿意,只要在往前一力,便可取了贫僧的性命。”

“但是这世上任有不少的傻人说着生命何其之重。”

“贫僧说愿与施主同穴而伴,是真心的。”

……

一时之间,便连那只手也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

那个在蛊母殿中照面的女子,她此番正在找那个之前教她蒙羞的女子和俘虏,而若真教这个和尚对上她……

“来!再干!”

“好!姑娘当真是海量!”

“哈,惹了我苍狼一族的人,我断教他永远沉埋在这片沙丘之下!”

火刑过后便由无数的线蛊爬了过去开始修补着损败的肤里。

站在台下的兀沙面有不适的望着眼前的疯狂,隐约有些想吐,虽然看惯了这些极端的刑道,他却还是觉得有些反胃的不舒服。

奉毒,也叫朝奉毒神的宴礼。

是信徒将自己一身的病痛毒蛊奉给巫毒神止夜,由此以得健康的一种礼式。

在这里,会有很多极端的行径,包括自尽后得蛊结命,重获新生。

这是一场信徒用置之死地而后的方法以求奉毒永生的朝圣。

有一个奴仆向兀沙恭敬的行了一个礼,随即将一笺纸条递给了他,兀沙有些意外的接过了纸条,打开,便朝那一方望了过去,登时觉得一阵后寒。

他不曾想,原来那个女人一直就在那,在那个能看见所有人一举一动的地方。

小笺上就写了短短的一句话,让他将那个名叫明灯的俘虏带上来。

——

明灯带来了。

兀沙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扫着外边枯朽的落叶。

朝备台上依旧是狂欢不断,大笑声与放肆声响彻了整个殿台之上,李青颜正披着那一身金红色的舞姬衣目光流离的掠过着殿台之下的万千张陌生的面孔。

这方听闻到了声音,感觉到了有人正向自己这边走过来,便抬了望了过去。

微是一顿。

她有些微怔的望着那个穿着一身素色禅衣僧袍的僧人如步生莲一般朝自己走了过来,像是在月下呆了不短的时间,他的衣袍之上仿佛还盛着那一席月光一般,直透着佛华莲色。

兽火照着他的菩提僧容,兽蛊吐出的鬼雾微薰着他的衣衫,却依旧淡不去他一身的月华色。

僧履停在了自己的不远处。

他便作了双掌合十,向她微施一礼。

这和尚的面容,当真是生得极好。

“李施主找贫僧有何事?”明灯施礼问道。

“并无他事。”李青颜道。

“那……”明灯愣住了,他望向了兀沙,兀沙脸色便立马成了青一色紫一色样,兀沙攥着那一纸小笺,拧着一张脸凶狠狠的对着她,“这不是你差人给我送过来的吗?”

明灯认得她的笔迹,也是如此,便在收到小笺的第一时间当即赶了过来。

“坐吧。”李青颜神色不变的斟着酒,对他说道。

“……”明灯尚还有些混沌不解的望着她。

兀沙正准备坐下来,却见那女子望了自己一眼,顿生如针毡一般的起了身,知道这女人是个狠角色,只得忍了这一口气怂了下去,讪讪的说道,“你们聊,我这便离开了。”

“你暂留下有他事。”李青颜说道。

“……”兀沙闷着一口气,想着底下那等混乱的焚火狂欢自己也看不过,呆在这里也是不错。

明灯见惯了她的反常与喜怒不定,但在怎般总还是能让他摸得些头绪的。

虽然不知道她突然将自己叫来是作甚,明灯却也依了她,一拂僧袍坐在了那方绘着巫沼图腾的方形矮案前。

“李施主可是有他事要吩咐贫僧?”他问。

“只是起了酒兴,想找你来一起喝酒。”李青颜笑了。

“……”

明灯望着那面绘着巫沼图腾方形矮案上的那一杯酒,又望向了她,只见李青颜正举着杯一饮而尽,随即又将视线落在了一旁的兀沙身上,尚且有些不明白她此番有何意图,便只作持着那一串佛珠立掌再向她行了一礼,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饮酒。”

搞了半天就是为了喝酒?兀沙实在不明白这些女人的脑子里装了什么心思。

“要喝酒,爷陪你喝个尽兴!”说着,便直接拍开了一旁的酒封,整坛的灌了下去。

李青颜没有说话,只是自顾着又斟了一杯,随即将这一杯放在了明灯的面前。

“如何,和尚你饮不?”

“贫僧不善酒。”

于是,李青颜二话不说的拿起了那一杯酒直接闷了一杯下去。

“李施主?”明灯不明白她是为何意。

连同着一边的兀沙也是二丈摸不着头脑的望着她。

第三杯。

李青颜将满满的第三杯酒递了过去,随即望着他,道,“和尚。”

“……”

三杯黄汤下肚,明灯面上已经有些松驰和妥协了,他握着佛珠怔怔地望着她。

“这小杯实在是喝不尽兴,还是换这个吧。”李青颜说着将那一壶陈年的烈酒拿了上来,这一方也是如之前那样,先是放在了他的面前,只唤了他一声,见他依旧呆呆地坐在那里,便直接拿起了那一壶陈年的烈酒灌了起来。

些余的酒水洒在了她的衣领上,顿时便作晕染开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