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老天爷,为什么这个世上,善却没有善报,恶也没有恶报?于是惯常迁怒于人的他又埋怨起明月来,若是没有天空中的这轮皎洁的明月,岂不是就不用人相随了吗?
恼了明月的皇上于是低下头来不再看它,同时无言地向身侧伸出手来,高无庸见状,立即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一个锦盒递到他的手边。轻启锁扣之后,他如愿以偿地看到那只尘封多年的湘妃竹箫,依然静静地躺在锦盒之中,没有沾染上半点岁月的痕迹,仍似十三年前那样光彩照人。
这就是半年前,冰凝要他吹奏一支箫曲的时候,他唯恐避之不及的那支竹箫,令他最后用玉笛送给冰凝此生的唯一。现在他终于有勇气打开这只自婉然出嫁之后就尘封了整整八年的竹箫,然而竹箫仍在,伊人玉陨。
今天是三月初九,十三年前的这个季节,他曾经无数次地吹奏起那动人的旋律,十三年后的今天,他再次虔诚地吹响那熟悉的乐曲--《彩云追月》,然而彩云仍在,明月难觅。
送别,送别,他要用这支萧曲为婉然送别,一遍、两遍、三遍……他自己都不知道吹奏了多少遍,只听得到萧曲悠扬、诵声朗朗,回旋在寂静的夜空中。
直到他感觉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才不得不停下了箫曲。望着手中的竹箫,竟然染上了斑斑血痕,那是他唇上的血,更是心中的血。
当时垂泪知多少?直到如今竹且斑。
娥皇、女英在湘妃竹上落下的是斑斑泪痕,而他在这湘妃竹箫上留下的,是斑斑血痕。
三更月,中庭恰照梨花雪。梨花雪,不胜凄断,杜鹃啼血。
冰凝做出如此选择不仅仅是因为这件头面首饰是她们姐妹情深的见证,还有更加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湘筠。
皇上收养湘筠的决心已下,没有半点回旋余地,冰凝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尽最大努力不去伤害婉然与湘筠的母女之情。可是尽管她现在已经是贵妃娘娘,然而既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也是因为十四贝子府实在是太过敏感与特殊,冰凝仍是不想采用书信的方式与婉然沟通,她现在担心的不是被皇上监控追查,而是不希望被别有用心之人借题发挥而将皇上陷于更深更难堪的泥潭之中。
不能使用书信那就换一只有她们姐妹两个人懂得的方式吧。于是冰凝只是略略思索了一下,就确定了将这件首饰送过去。她知道,婉然姐姐只要一看到这件首饰,就一定会明白她的心思。这件首饰,原本就是属于婉然的,当冰凝出嫁的时候,婉然用她自己的嫁妆解了冰凝的燃眉之急。虽然当时婉然千叮咛万嘱咐年夫人,一定不要告诉凝儿。可是聪慧的冰凝还是很快就知晓了,而且她在知晓的一刹那就暗暗下定决心,成全姐姐的心意,不告诉她实情,只有自己装作毫不知情,才不全有负疚心理,冰凝心安理得,日子过得幸福快乐,婉然才会觉得同样快乐,否则她们两个人一个背负沉重的愧疚而不会快乐,一个因为替对方担忧而愁眉不展。
然而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星移斗转、物是人非,每个人的生活轨迹都没有按照当初预期的那样行进,特别是冰凝,早已经不是十三年前的那个小姑娘了,在成为尊贵的贵妃娘娘之后的她改变了主意,违背了当初誓言。
她要将这套首饰再送还给婉然,相信她的姐姐见到这个意义非凡的物件时,一定会心有灵犀,当即明白她的心意。这是婉然亲生父母家传的珍宝,理应留在婉然那里,将来待湘筠出嫁的时候,由姐姐亲自传到湘筠的手中,代代相传。
冰凝再是湘筠的小姨,再是尊贵的贵妃额娘,都抵不上婉然的一丝半毫,特别是在湘筠出嫁的时候,唯有婉然这个亲额娘才有资格将这件家传的珍宝亲手交到湘筠的手中。
由于适逢十四阿哥被发配和收养湘筠几乎发生在同时,冰凝不想让遭受双重沉重打击的婉然看不到半点未来的希望,她想通过送还这套头面首饰告诉她的姐姐,即使湘筠被皇上收为养女,婉然作为湘筠额娘的事实永远都不会改变,湘筠永远首先是婉然的女儿,其次才是冰凝的养女。
冰凝就是要借助这件头面首饰给婉然吃下一颗定心丸,让她看到未来,看到希望,就算是为了湘筠,也要快乐而幸福地过好从今往后的每一天,不管是随十四阿哥被发配边疆,还是与湘筠远隔千山万水。
皇上不曾知晓这个缘由,因此就算是想了一个晚上也根本想不明白,对于金银首饰从来不屑一顾的冰凝为什么会选择如此奢华的首饰作为留给婉然的纪念物,难道是想通过如此贵重的物件,来弥补他们收养湘筠的亏欠吗?连皇上都知道这个答案简直是可笑透顶,因为湘筠对于婉然来讲是无价之宝,岂是这么一件贵重的首饰就能收买成为他的公主的?
虽然搞不清楚原因,但是他仍然尊重了冰凝的选择,因为他相信冰凝,送这件东西一定有她的道理。于是他轻轻地盖上漆盒的盖子,再将纸卷和帕子重新卷好、叠好,关上锦盒的锁扣。然后他从抽屉里拿出他自己早已经准备好的留给婉然的东西,连夜起驾前往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