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照未入禅房,只将阶下苔痕镀上一抹灼金,手中转动的菩提子,已经色泽肉红,明空恍若入定,长目微阖,神思清静,却当小沙弥几乎无声无息入内时,唇角轻挑显然察觉。
却还是闭着眼,不急不徐转动持珠:“人可是走了?”
“法师真是神机妙算,那伍世佑半昼魂不守舍,终归是拿定主意,只说要去一趟集市,空着手就走了,小人乔装跟踪,亲眼见他也不知将何人赏赐玉佩拿去典当,赁了匹马,往官道疾驰。”
持珠终于是止住了盘玩,明空睁开眼睛:“如此,今夜便到了咱们离开此地时机。”
小沙弥又道:“跟着纪伦那两人,只不过潘博遣派,非我国人,法师真信任二人受得住严刑拷打?”
“潘博还算警慎,能得他赋予重任者怎会失去控制?再者,即便这二人胆小怕死,将实情招供,咱们拱手奉上毛维力挫晋王党这么一个绝妙机会,他又怎会失之交臂?无论如何,都会坐实晋王党罪行,此案闹发,必引太原民众哗议,人心惶惶之下,再兼重兵逼境,又哪里还会众志成城?晋王党也必然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只顾与毛维党争执,哪里还能顾及民愤滔滔?再有探人挑生民乱,晋王党便会一败涂地!”
明空冷笑道:“太原府人心浮动,就算军心不受影响,尚能抵抗这回袭击,可只要晋王党势败,毛维这废物何足为惧?军需不得及时补给,军属不能安居乐业,军心又怎会不受动摇?大周,离亡国不远了!”
胸有成竹的高僧,正欲趁着夜深人静潜逃,哪知刚出山门不远,便被截获!
不好!
明空当见四周火把亮起,脑海这两字刚刚掠过,便闻两声惨叫,两个“修行”尚浅的同伙被干脆利落射杀。
明空如坠五云雾里,他明明算计周全,伍世佑今日不可能抵达晋阳城,寻得唯一可以护他周全的毛维举告罪恶,而纪伦也不可能被打草惊蛇,他今晚一定能从明德寺安全脱身,就算不能出关,只要往早就安排妥当的幽僻山谷藏身,待到这轮战事结束,说不定就不用出关了——因为他坚信,萧大将军亲自出马,又遇太原内乱,必定足以大败武威侯,夺下苇泽关,侵入晋朔。
可为何有人设伏?这些人究竟是谁?!
{}无弹窗人间四月,不知其余山寺里,桃花是否始开,明德寺的遍山梅红却已凋败,虽然日常仍多信徒供拜,少了文人雅客及女眷赏玩逗留,后山的寮房便彻底清闲了,就有一个姓伍名唤世佑的少年,暂居在此,负责日常打扫整拾。
这少年还是老住持时便收容寺中,七、八岁的孤儿,险些病饿夭折,得明德寺庇容,这时也平平安安地长到了十五岁,因无处能去,便一直留在了寺中,平时帮着僧人照顾因病投医的贫苦百姓,当然也会干些洒扫打杂的活计。
少年虽然良善,却没有修行的禅心,故而并未得剃度,事实上在大周佛寺,不少设置有悲田养病坊,收容鳏寡、孤独、废疾者,是否信徒皆无关系,当然更不会强迫剃度受戒。
只是因明宗之后,原本应当由朝廷拨款的悲田养病坊渐渐成为佛寺“自负”,以至于各项物资短缺,其实已经造成不少废疾失治,孤独难得长庇,如伍世佑这样的“幸运儿”越来越少。
伍小郎虽身世悲苦,性情却甚豁朗,又很是聪慧伶俐,寄居佛寺后,常有机会为赏花礼佛的文人雅客引路跑腿,增长了“见识”,后来行为研墨抻纸时,竟然“自学成才”,认识了不少字,又开启了过目不望的天赋异禀,强记得许多佳词妙句,渐渐竟然也能讨好文士,赚取不少赏钱。
他也不愿在明德寺白吃白住,大部分所得都捐供了功德香火,只留些微薄,满足唯一的嗜好——便是贪杯。
只住在佛寺中,当然不能公然触戒,伍小郎但有闲睱,去附近集市沽酒,埋在后山门外那棵古榕树下,白昼不得空闲,屡屡夜深人静时分,悄悄开门溜出,饮上几口酒,也算舒缓终日疲劳。
他以为瞒天过海,岂知自己这行为早被明空住持察知,无非不闻不问罢了。
不过后山门有时可会发生“惊悚事”,只过去每当发生时,伍小郎必然会陷入昏睡,不至于撞破恶行。
但这晚,竟然例外。
黄昏用完斋饭,伍小郎照旧倒头便睡,至夜深人静,料到看门的小沙弥已经安歇,便想着悄悄溜出满足腹中酒虫,行至半路,却忽听前头似有挖掘的动静,他大为疑惑,放轻脚步,借着一座亭台阻挡,又借月色张望。
竟认出果然正在掘土的两人,似乎是时常跟着纪明府访见住持的家仆。
伍小郎便更觉疑惑了:莫说纪明府今日并未来访,便是来访,此二仆役何故趁夜掘坑,难道是想盗窃梅树?这也太荒谬了吧,明德寺梅林虽然盛名在外,吸引不少文人雅客前来观赏,可优长无非是茂盛壮观,只盗这一株两株有何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