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九曲回廊,江采苓走近,便听到书房内传来两个人的笑声。贺鸣山爱才惜才,但是一向不喜欢朝廷中玩弄权势、城府颇深的官员,教导出来的学子若是成为那种人,定会让人传去一张字条,让他不要在外面说是他的学生。
顾既明位居高位,若是心无城府,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但是偏偏仗着傲然的才华,深受贺鸣山的欣赏。顾既明就这样的人,和三教九流的人都能相谈甚欢,江采苓对于顾既明这点一直十分佩服。
江采苓敲门而进,顾既明手中正拿着一副画,贺鸣山见女儿进来,笑着唤她走到近前,“你看这画如何?”
江采苓定睛一看,这是杜甫的《江干雪霁图卷》,但是细节又有不同,便猜出了这画是顾既明刚才临摹而作,江采苓眸中闪过狡黠,“摩诘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王维晚年一心向佛,诗与画都带着禅意,反观这幅画虽然线条流畅,倒是多了些入世的凡尘气息。”
“哈哈!翎儿倒是厉害,这画是顾相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所画,顾相年纪轻轻,能达到如此心性已然不简单,短短时间就能临摹这样,真是后生可畏啊!”
贺鸣山虽然为人和气,但是从来没有如此夸赞过一个人。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音,“老爷,夫人又事找您。”
贺鸣山起身,对江采苓道,“翎儿好好招待顾大人,晚上留下来一同吃个晚饭。”
江采苓蹙眉,“这样不……”
好字尚没有开口,顾既明便满口答应下来,“好。”
贺鸣山走后,书房便只剩下江采苓和顾既明二人,顾既明沾着墨在宣纸上挥动,提了一首王维的诗。
一幅画完整之后,顾既明将画递到了江采苓的手中,只见上面提着的是王维的《相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画的是雪景,写的却是春天相思之情,江采苓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将画放回了桌子上,就在觉得气氛太过暧|昧想离开的时候。
身后传来顾既明低沉动人的声音,他说,“纵使像是王维这种出世之人,也会写出这种百世流传的情诗。而我本就是尘世中人,错过一次,便不想在错过第二次,你可明白?”
胸口刺入寒剑的痛苦再次萦绕在心头,江采苓轻轻启唇,“当你杀了我的时候,便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黎炎点了一壶碧螺春,握着紫砂茶壶倒了两杯茶,其中一杯推到了江采苓眼前,通身散发着岁月沉淀后的魅力。他依旧是那副带着三分笑意的神色,悠悠开口,“贺姑娘那日为什么骗我?”
黎炎既然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那么也应该知道柳明楼身在何处了。
江采苓不知道黎炎和柳明楼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单纯欣赏黎炎这个人,洛阳虽然不过经历两代帝王,但是经过四十年来中洛阳城中的权势积累,已经很少能有非洛阳人士能爬上高位了,五年来,黎炎是第一个从地方调入洛阳的。
这样的人来到京城,不知道带来的是推动还是毁灭。
江采苓思考片刻,也缓缓开口,“黎先生,你想多了。”
黎炎听到江采苓这番话意外地挑了挑眉毛,“姑娘从一开始就认识在下?”
“如今你腰间系着银鱼袋,必是五品官员之上,相比初次见面之时,你腰间尚未佩戴,联想最近有一位从地方调进洛阳的官员,就能猜到你就是黎炎。”
黎炎仰头大笑起来,“贺姑娘果然如传说中一样聪慧!”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黎炎目光一怔,看到了楼下手摇金扇的少年之后,狭长的眼睛像是捕捉到猎物的雄鹰,霎时间锐利起来。
这种眼神看得江采苓不觉为柳明楼担心起来,也不知道那个傲娇的小孩如何惹到了这个男人。
江采苓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阴沉下来,春日多雨,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就有可能电闪雷鸣,孙妈妈特意将油纸伞放在了显眼的时候,告诉白荷若是姑娘明日出门,要带上伞。
不出孙妈妈所料,第二日江采苓出门的时候,天色蒙上一层薄薄的乌云。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在家中带着,但是她制药的药材已经全部用了,江采苓心想就是去附近的药店采买些药材研制新药,拿伞费事,让白荷她们去买又怕她们买错,于是便一个人快步去了药房。
江采苓拿着买回来的药走到半路的时候,毛毛细雨就洋洋洒洒地落下,一场春雨扫过,树梢枝头上原本盛开的桃花纷纷坠落,纷飞在青石台的小路上,别有一番幽静美意。
江采苓无心欣赏这美丽景色,这雨眼瞧着越下越大,江采苓只好用袖子挡在额头上勉强挡雨,疾步朝家的方向走。
小跑了几步之后,江采苓忽然发现一抹阴影置于自己的头顶,渐大的雨点也消失在这片阴影中,江采苓放下袖子,便对上了一双墨色的黑眸,在油纸伞下发出明亮的色彩,让整片洛阳桃色都失了颜色。
江采苓没有想到顾既明会在这里出现,因为吃惊露出惊讶的表情,仰着头红唇半启,额前碎发上的雨水水珠顺着脸的弧线流淌下来,像是调皮的孩子,钻进了江采苓的衣领中。
一手高举着油纸伞,另一只手抬起,顾既明将额前的碎发捋一边,墨色渲染的狭长眼眸充斥着担心和责怪,“天阴了一个早上,出来怎么不知道带着伞。”
因为怕江采苓淋到雨,顾既明将伞又向江采苓这边移了移,两个人离得很近,伸直了疑嗅到对方身上独有的香味,江采苓的脸“腾”地一红,向后退了一步。
刹那间,顾既明扣住了江采苓的肩膀,江采苓一时没反应过来,撞进了顾既明怀中,扑面的清冽味道,脸颊贴着坚硬的胸膛,从衣衫里面穿来的炙热比起她脸上的温度还要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