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玉的盛名在洛阳城中可以说是文人雅士尽知的,正处不惑之年,在盛名鼎极时候选择退隐田园,一直以来就算有再多人登门赐字赐画,都被拒之门外。
人群见到宋青玉之后沸腾起来,有人神色十分激动,有人则保持怀疑。
“这是宋青玉?七年前还是儒雅先生,怎么如今成了这副样子?”
“你懂什么,竹林七贤你可曾听过,魏晋名士喝酒、纵歌,肆意酣畅,不拘礼法,谁有规定人生而必须穿鞋吗?”
“青玉居士可是七年都没有出现过了,怎么今日竟然能被一个小小店铺请来?难不成这个店铺的主人是什么大人物?”
众人议论纷纷,江采苓处在人群中,笑着看着宋青玉。
前些时日郝峥提到牌匾之时,她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宋青玉。
昭弘帝为了培养她,请来的每一个夫子都是术业顶尖的,宋青玉便是其中一个,宋青玉从来就不是传说中的儒雅俊才,每日上课的时候懒懒散散的。
还记得一次课上,正好是清晨,宋青玉没有对江采苓表现出其他人那种鄙夷或是谄媚,而是坐在木椅上面倒头大睡,醒来之后又从袖笼中拿出一壶桂花酒坐在红木桌子上自斟自饮,一眼都没有看江采苓。
此时已经日上三竿,房间中满是桂花酒的醇香气味,阳光倾斜进房间的阳光变得格外耀眼,还可见得空气中的三千浮沉。
“夫子?”江采苓低声唤了一声,宋青玉还是不为所动,直到一杯酒喝了,才看到江采苓这个大活人。
放下手里的酒盅,“你之前画过画,看过书吗?”
“不曾画过画,但是读过几本书。”
“那丹青八成是学不会了,已经过了最具灵气的年纪。”
江采苓信以为真,忙道,“夫子,采苓会认真学习的。”
“你这个女娃着什么急,话还没有说完,幸好你遇到了本夫子,就算是过了年纪,仍然可以成为一代宗师,你可愿意?”
“愿意的,我愿意!”
宋青玉此时漫不经心,教学的时候比起任何一个夫子惩罚得都要狠,最狠的一次让江采苓在太阳底下举着一个沉重石块站了一天一夜。
每当江采苓想放弃的时候,宋青玉就会面露不出意料的神色,然后举着酒杯嘲讽道,“果然吧,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是滚回去洗衣服吧。”
人争一口气,江采苓就是靠着这样的嘲讽,硬是坚持完成了。
从那之后,握笔画线条时的确稳了许多。
被人说成是一个不讨厌的人,不会是高兴的事情。
江采苓抬眸看着顾既明,只见他一双墨色的眸子中充满着暖意和温柔,像是春风扫过白雪,像是杨柳扫着湖面。
那颗沉寂的心不知怎么又跳动了起来,越来越剧烈,仿佛是要跳出胸膛去对面男子的脑海中看看,看看那暖意的反面是不是冰山一样的阴冷刺骨,看看那温柔的背后是不是藏着无底的漩涡。
可就算是江太后的时候,除了那夜一身白衣浮动的月光,顾既明从来没有对她如此温柔。
鼻翼间的青草香味仍未消散,杏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内心陷入了天堂和地狱的对话。
——江采苓,难不成对他而言你是一个不讨厌的人,就让你满足了吗?让你重新心动了吗?
——你别骗自己了,你根本还没有忘记他。他的言外之意你听不出来吗,你是他唯一连拥抱不会讨厌的人,普天之下,除了你别无二人,你就是他的独一无二。
心口的位置隐隐作痛,如果现在的她对他来说是独一无二,那么曾经的江采苓又算什么?是他厌恶到无法触碰、无法拥抱的人吗?
明明,都是她啊……
一双杏眸重新恢复了清明,雪白色绣着双鱼的手帕在眼睛上拂过,白锦上出现了点点湿润,江采苓缓缓开口说道,“翎儿只求一生顺遂,不求夫君能闻达于诸侯,亦不求家中金银雕琢。洛阳城中有多少名门千金都想成为顾相的良配,顾相又何必偏偏选我。翎儿自知才艺鄙陋,模样中等,若是顾相婚后遇到了另外一个你不讨厌的人,那时翎儿又该如何自处?”
江采苓说完之后,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地看着顾既明,顾既明则低垂着眼眸,许久都没有开口,一张白玉雕刻出的深邃脸上似蒙着淡淡的迷雾般,让人看不透此时的情绪。
就在江采苓以为顾既明是生气了时候,头顶飘来一句话,“金银财富亦或是声望名声,不过都是你的借口,你就那么讨厌我……”
讨厌吗?
江采苓低低叹口气,她何曾讨厌过他?就算是当剑刃刺入了她的胸膛,皮肉刺穿的声音通过骨肉传递到耳中,就算是那时,她都没有讨厌过他。
他要是的天下太平,没有妖后垂帘听政,确保百姓安居,盛世江山。
而天下太平,江山盛世也是昭弘帝对她说的临终遗言。
殊途同归,本是一样的目的,就算是他对她不屑一顾,她也没有怨过。
爱情这种东西,本来靠的就是两情相悦,一厢情愿地一往情深到头来感动的只有自己。
“顾相,我不讨厌你,相反你的才华、你的面貌、你的地位还有你的一切我都很喜欢,若我是男人,毕生心愿便是能成为你这样的人中龙凤。我不讨厌的人有很多,但倾心之人必是我钦慕爱慕之人,所以无法体会你为什么会娶一个仅仅是看着不算讨厌的女子度过此生。”
顾既明没有说话,抬脚走出来正厅大门,大门被推开,外面此时已经华灯初上,星光熠熠,今是月末,空中无月,没有了明月的光芒,星光倒是分外闪亮,遥遥看去,星汉灿烂,宛若一条银色光凌洒满夜空。
跨出了门槛,清冷的声音从门外响起,“这次比赛你全力而做,无论输赢,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言罢,一身绛紫色官服的身影渐渐走远,融进了夜色中。
白荷见顾既明离开,关切地走了进来,看到江采苓坐在末席的椅子上,一双眼睛看着门外,但是却没有发现她进来,眼底流露出落寞神色。白荷眼观心,对着后来准备进来的丫鬟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然后静静地立在江采苓不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