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江雀穿着素雪绢裙,通身没有佩戴任何首饰,低梳的发髻上簪了一朵白花,几缕碎发落在额前,双眸中含着死寂般的空洞,似乎被抽去了灵魂,唇色同脸色一样苍白,显得十分憔悴,和那日风光大嫁的明媚模样判若两人。
看到这幅样子的江雀,江采苓心中一痛,她不想让江雀伤心,但是重生这件事实在匪夷所思,即使如实相告,江雀也会受到很大冲击,就让这个秘密烂在心中好了。
丧礼结束,亡魂超度,就在贺鸣山和孟云带着江采苓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不好了,安和长公主落水了!”
“回皇上,太医院众人鼎力抢救,但是实在是被发现得太晚……长公主殁了。”
郭昂小小年纪,在外人面前一向维持着老气横秋的模样,如今一连两个熟悉之人相继遇难,眸中不禁闪过慌张,往后退了半步,唇中呢喃着:“皇姑怎么会落水?”
江采苓闻言,敛眸沉思,安和长公主寡居多年,生活十分精彩,身边的男宠一个赛一个帅俊俏,而且明明有长公主府,偏要住在宫中,每次来她宫中请安,都会顺便带走一些名贵瓷器和值钱的字画,江采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计较。
只有一日,她寻来顾既明少年时临摹的顾恺之《洛神赋图》挂在未央宫,安和见到以为是真品,想要“借去两天”,江采苓好不容易得到顾既明的丹青自然不会给安和,于是安和就冷颜讥讽江采苓吝啬。
江采苓闻言,就让人将安和殿中所有“借”她的东西都翻了出来,一车车拉回她的未央宫。至此,宫中众人便知道江太后和安和长公主交恶之事。
那么一个珍惜荣华富贵又懂得享乐的人断不会想不开自杀,唯一的可能就是被人推下水的。
江采苓和安和长公主并没有太多交情,她的生死她懒得关心,随着贺鸣山抬脚就要离开,结果被宫中的侍卫拦了下来。
小皇帝此时有些晃神,顾既明镇静开口,声音清冷,不怒自威,“安和长公主在御河池遇刺,在宫中的每一个人都暂时不能离开,直到我们查清真相各位才能出宫。”
在场人心惶惶,贺鸣山和孟云对视一眼,果然皇宫深似海。
所有人被安排了座位,白绫飘满的灵堂中没有了超度亡灵的诵经声音,也没有了烘显气氛的丝竹管弦奏乐声音,气氛显得有些诡异,江采苓坐在孟云身边,对面就是江雀。
南侯世子轻轻揽着江雀的肩膀,细声安慰,江雀眼底闪过一抹复杂。
江采苓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只是在想害安和的会是谁,安和除了贪财和喜爱男色之外算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在宫中几乎没有仇人。
天色渐渐昏暗,宫女鱼贯而进添灯燃烛,大概是要下大雨,天空猩红一片,一朵连着一朵的云彩浮在天上,之间露出来撕裂般的猩红夜空,彷如决眦眼眸充盈血色,乍眼一看十分诡异。
添灯之时,阴风刮过,灵堂内忽然响起了女子哭泣的声音,在丧厅中响着回音,就在众人面面相觑时,突然,一个锐利的尖叫响起。胆小的人不禁缩了缩肩膀,只觉得后背发凉似有人在暗处死死地注视着。
声音越发尖锐,越到后来越觉得刺耳,“江采苓你这个妖女!我不过当初管你借了点东西,后来你也要回去了,为什么你死了还要害我!”
这是安和的声音!
贺家是百年书香世家,贺翎儿的爹贺鸣山是贺家这代中最有名望的一支,桃李众多,大多在朝为官,因在家族排行第二,被当朝文人雅士尊称一声“贺仲先生”,因此贺鸣山一家有进宫资格。
贺家有祖训子孙后代不得入仕,所以才能在江采苓前生对老臣的疯狂杀戮中不受影响。
江采苓换了一件雪色暗花云锦宫装,脸上单单敷了粉,没有描黛抿胭,本就不算明媚艳丽的容貌更加苍白无神,看起来十分病态。但愿看到未婚妻是如此病秧子般模样,顾既明会主动退婚。
离开卧房,走到了大门口,便看到了一个中年儒雅男子和一位温婉动人的夫人,此二人就是贺翎儿的爹娘,贺鸣山和孟云。
贺鸣山通身透着温润气息,纵使人在中年模样依旧朗俊,和美目倩兮的孟云十分登对。
“采苓,江太后的丧礼上不可多言,就算你听到一些有关江太后的传言,在人前人后也不能和人讨论,明白吗?”贺鸣山再三叮嘱,口气中对江太后似乎没有像旁人一样的成见和厌恶,这让她对贺鸣山这个便宜爹有些好感。
坐上轿子之后,轿子左摇右摆,比起八人共抬的凤辇相比颠簸许多,贺翎儿身体不好,胃里暗涌波涛,脸色更加苍白。
孟云拉过江采苓,仔细地瞧着,温柔的眸中漾着担忧,“翎儿,娘知道你不满意这个婚事,但是你也要注意身体。这个婚事是当年你祖父同顾相的外祖父定下的,爹娘也不能忤逆你祖父的意思。顾相也是一表人才,而且至今没有填房,是一个收得住心的人。”
自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她说这些贴己话,江采苓心中一动,对孟云也亲切很多。
顾既明当然是能收得住心的人,面对她前世那般艳丽娇媚的皮囊他都能半点不留情地杀死,还有什么样的女子能迷惑了他?
在下马碑前,放着许多顶轿子,江采苓一眼就认出了顾既明的轿子。一行人下轿,跟着领路的公公进去,这个太监年纪不大,模样清秀,眉尾有一个红痣,她不认识,估计是新提拔上来的。
皇宫雕梁画栋,重楼巍峨,屋脊上的兽头栩栩如生,白玉砌成的围栏盈盈泛光,青松翠柏与金顶红墙交相辉映,宛如浓墨重彩精工描绘。因为大办丧事,皆用白绫悬吊在宫墙之上,白色的灯笼每一个宫殿的门口各挂一对,远远看去,宛如九月飘雪。
深宫十年,她对皇宫实在太过熟悉,以至于这位公公绕了远路她都知道。
贺翎儿这个身体很虚,刚走了一会儿她就觉得腿肚酸痛,脚底钝痛。
于是在公公还要绕大圈的时候,江采苓悄悄地往公公手里塞了一个银锭子,轻声开口,“劳大监带路。”
公公笑着收了银子之后神色立刻亲切许多,顺着近路就到了地方。
丧厅中,挽联高悬,花圈林立,气势恢宏,左侧有四十九位乐师敲编钟,奏哀曲;高台上有八十一个舞女随乐赤足舞蹈,祈祷亡灵早登极乐;右边是一百零八僧侣拜大悲忏,超度亡魂,以免亡者罪责;中间是皇室以及在京五品以上官员皆携家眷入宫吊唁,哭声摇山振岳,其中真心假意不言而喻。
小皇帝郭昂跪在最前面,百位绣娘精心赶制的明黄龙袍外面罩了一层孝服,额头勒着白绫条,圆圆的眼睛哭得通红,看样子十分伤心。
见状,江采苓不禁一笑,这郭昂小小年纪也会演戏了,明明她一直把握大权,不让他亲政,更是拿“换皇帝”的话天天吓唬他。她活着的时候,他每次都是怒目相对,怎么她不在了,小皇帝哭得倒是情真意切起来。
“你在笑什么。”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熟悉的声线让江采苓不回头也知道说话之人就是顾既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