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魔法师轻轻掰开女孩的手指,从她手里拿回短剑插回自己鞘中,又从一旁的雪地上拔出那把长剑。剑身上的暗红色血迹大部分已经被剑身吸收掉了,剩下的渗入雪地。最大的好处是不用再费劲清理。他依旧将这把剑收进女孩腰后边系着的剑鞘里。
做完这一切之后,卢卡·罗德勒感到一阵疲惫,于是瘫坐到地上,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
他很清楚面对想要杀死自己的人是什么感觉。维克多公爵不是没有派人来找过他。在叛党军队围困住皇都之前,他跟着公爵的人悄悄准备出城。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他打算在见到公爵的时候和他好好谈谈,也许他们都误会了很多事。但在越过最后一道警戒线时他们被发现了。当假扮成帝国军军官的间谍掏出手|枪却将枪口指向他的时候,他才意识到维克多公爵派来的不是帮手而是杀手;他们的目的不是带他出城,只是不打算把他留给皇室。
他也很清楚由不理智的愤怒点燃的杀意会造成什么后果。
到现在,无论那到底是公爵的亲自授意,还是他的某个下属私自篡改了他的命令,无论这些年他被颈子上的这根荆棘缠绕得多么痛苦,他都再也没有机会向维克多公爵证实了。
这些回忆涌上来时他的情绪似乎重又变得像遭遇雪崩过后的山坡般空旷,意识则退缩到一粒被微风吹动的蚂蚁尸体中。他茫然地坐在原地,因为寒冷和神经痉挛而发着抖,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自己的手在自动而缓慢地处理之前未完成的工作——从口袋里翻出了那一罐疗伤软膏,往维洛的伤口上涂。她的半个小臂给咬得血肉模糊,现在被他小心地搭在自己的膝盖上。
这女孩醒着的时候无时不刻不是个大麻烦,睡着以后却连眼皮也不动,只有几缕金色的头发从帽子底下翘起来,被他的手的动作带起的风掀得轻轻摇晃;连她的呼吸都要安静得多。
他并不怀疑维洛是在狼血的影响下才一时失去理智,但也不怀疑她想要的真相是一句话就会让她重新拿起刀的东西。真相是他应该死。他乐于死在别人手里,那将比自杀要不那么依赖勇气一些。
可是她才十二岁。当她放下剑的时候,当她像自己一样,再一次对爆发时不可控的愤怒感到悔恨和恐惧的时候,她又该怎么办?去寻求那个并不存在的神的宽恕吗?为了使心灵好受一些而让那双清澈的眼睛被虚幻的光芒刺瞎吗?
卢卡的理智缓慢地恢复了一些。他仍不能做出什么决定。但维洛为了救他屠杀干净了一整群狼,至少不能让她就这么在雪地上躺着。
等那些亮绿色药膏覆盖上每一寸伤口,罐子已经空了一半。三年间他只消耗掉了表面一层,而现在杜朗·霍塔伦医生大概会以为他终于朝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
他扯下自己的领结帮她包扎,留出足够的供肌肉重新生长的空间,然后把她架起来,横着推到马背上。这女孩又瘦又小,却比看起来的样子更结实,也要重得多,导致他不得不扶着马鞍歇了半天。
维洛自己的军刀落在不远的地方,也被他捡了回来。他牵着马慢慢下了那道雪崩后的陡坡,在一片平整的雪地和摔下来的狼尸中间跋涉,耗费了一些时间才找到被掩埋了的另一匹马,把鞍袋和另外一些行李转移到自己的马身上。
“我们俩还得辛苦一下,”他拍拍幸存下来的那匹马的脖子。
浓雾散去了,指南针也恢复了原状,因此他得以对着地图确认了他们和原定路线偏离的距离。幸运的是,那村庄就在悬崖下往东不远处。下山后他很快就找到了那条通往村里的路。沿途十分顺利,一切都与旅途中的景色并无不同——也就是说,仍旧没有任何生灵出没的迹象,林间一片死寂。
转过一个弯之后,山下的村庄进入他的视线。几排低矮的矿工棚屋挤在外侧,整个村子紧邻着一片尚未结冰的湖。
他知道那就是用以构建陷阱的水源。
这一处私自开采的小型煤矿没有施用任何魔法作为防护,然而他仍然可以感受到一波接一波的,眨眼一般轻微的能量扩散的痕迹。越接近村庄,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
也许不止是他可以感受到。马缰绳忽然一紧,他被向后拽了一下。灰色的大马站在原地不走了,晃着脑袋,前蹄刨着地,紧绷着全身的肌肉,显得很焦虑,忽然前蹄离开地面跳跃了两下。维洛的身子向旁边一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