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京

车轮碾过一地落叶,帘子外面的喧嚣热闹隔着厚重的绸缎传进马车。

车内正中央放置着一张三尺长的方桌,黄花梨的色泽柔和明亮,木上天然的树纹一圈圈缠绕。四只桌脚的位置皆有一个方洞固定住桌身,桌上摆着一套紫砂茶具,茶壶盖的握手处雕刻成一只竹节,壶身上沿着握把画出一片竹叶,墨竹的颜色不浓不淡,散发着清浅的檀香。

不久前锦州突来一位贵客,捧着道明晃晃的圣旨便迈进了本地道御史大人的府上。不出半日,圣上晋江南道御史宁大人为京兆尹,同左冯翊、右扶风的两位大人共同治理京畿。其妻宁氏册封四品恭人,长子为羽林副统领的消息便传遍了大启官僚。

与此同时又赐了宁家上京的恩典,外人看来自然是天大的殊荣,皆言宁家是前世烧了高香,祖上无功无过,甚至只是目不识得几个大字的白丁,却在这一代平白得了圣上青眼,一跃上了枝头。

然而任旁人如何妒红了眼,或是巴巴腆着脸上门巴结平日里颇为低调的御史大人,身处风波内的宁家却只落落大方接了圣旨,道声谢圣上恩典,交接了离职印章子便没了后话。若不是今日一早宁家马车排着队三三两两离了城上京,恐怕众人都要忘记这档子事。

在这赏赐晋封之中,唯一没有被提及的便是宁家的幺女。外人揣测或许是因了年纪尚小,既不妥身负诰命又不能赏赐钱财,最好却是略过不提,知情的却晓得这位小姐本姓为景,不过养女,并非宁家血脉云云。

外界讨论的甚欢,当事人此时此刻却是斜斜卧在软塌上,靠着窗边出神。

马车角落里青釉熏炉里燃着的金丝碳烧的发红,“砰”的一声炸开几点滚烫的火星,碰到炉壁瞬间熄灭,发出“咝咝”的微弱声响。

景梨歌顺着声响回过神望去,原是月牙正掀着炉盖往熏炉里添碳。

“炭火炸开了,小姐可是冷吗?”

景梨歌摇了摇头,月牙瞧了一眼她埋在毛氅子里红扑扑的脸蛋,把添进去的金丝碳又拨出来些许,扣上炉盖收了铜钳,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烬,又从一旁的阁箱里取出只粉瓷的罐子,掀开壶盖,用瓷罐里的小勺一点一点舀着茶叶放进茶壶。

景梨歌瞧着月牙有条不紊地又将茶壶架在了只小火炉上煮起了茶,目光似落在火舌上,又好似放空了心思不晓得正想些什么。

地方道御史和京兆尹虽然都是四品官职,但京兆尹是在天子脚下任职,机遇之多却是区区道御史远比不上的,想来也是不小的升迁了。但是之于景梨歌,京城既是从未涉足过的地方,京兆尹又是十分容易得罪人的活儿,一件事处理不当便有可能招来怨恨,引一身的脏水。

尽管她并不惧怕,也笃定自己的养父有能力胜任此职,却还是对将来的生活感到颇为烦躁。锦州并不是个十分富裕的地方,但却胜在气候温暖风景宜人,民风也算淳朴,生活在这里虽偶尔略显寂寥了些,总的来说也是十分宁静祥和的,倒是十分适合...景梨歌微微挑眉。

养闲官。

自家养父顶着这可有可无的乌纱帽在江南乐呵呵呆了十几年,任职闲暇时间除了陪着夫人四处游赏便是煮茶作画,虽无甚大的抱负,但确也有相当的才干。更何况养父官从一代,怎么看都不像是因了什么祖上积累下来的功德,无甚才干只好派来这富庶又滋养的地方做个清闲的官了了此生。

景梨歌暗自琢磨着,微不可察的轻轻叹了口气,不论如何,确是当真要离开生活了许久的锦州......煮着茶的小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月牙边腾出只手去灭了火炉边伸着两根指头便要去提那茶壶。景梨歌余光瞥见,还未来得及提醒便见月牙低呼一声,迅速撤回了手指,蹙着眉吹了两下,微微发红的指尖下意识便捏住了自己的耳垂。

“也不知是第几次了,月牙总当自己的手是纸糊的不怕烫。”

景梨歌淡淡说着,向前探了探身子,拿起方桌上一早备下的帕子递给月牙。月牙讪笑两声,乖乖接过帕子覆在茶壶把上才慢慢拿了下来,又取过另一张帕子垫在壶底,托着向茶杯中倾倒茶水。

澄黄色的茶水漫过茶杯底部,瞬时车内香气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