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昭觉得吧,她当年胆大包天瞧上荒芜,虽说有些出格,却也委实不能算是她的错处,因为荒芜这个人的许多做派,实在很招小姑娘喜欢,譬如他偶尔会做出一些类似庇护的举动,脸色虽不见柔软,言辞又往往刚硬,可却常常能令人觉得心中熨帖。灵昭想,她虽然七千多岁已经是一族的祖宗、并不能算是小姑娘,但她听说女子不管多大却多半都有一颗少女心,她想她不过是一颗少女心在荒芜跟前有些荡漾,这实在是情有可原。
灵昭当年在中洲跟着荒芜的时候,有一回碰到一桩有趣的官司,主角乃是神族的明辉仙君与魔族的屠璃君,因一柄葬海如意起了争执。这葬海如意说来是魔族之物,原属这屠璃君一族,但被族中一个不成器的子弟拿去做了赌,如今辗转落在明辉仙君手上。他二人一个说“这是本仙君的”,一个说“这是老子的”,彼此都自有一番道理,相互说不服谈不拢。神魔素来不和,魔族不服天宫的管教,神族也没道理听魔君的判决,于是二人只好来了中洲这神魔皆尊的地界,找了荒芜给调停。
按道理说,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是找不到荒芜头上的,但这明辉仙君和屠璃君都是神魔二界跺跺脚要震三震的人物,他二人这一个不和,却可能闹得两界兵戎相见,这才请动了荒芜。
当时荒芜就席地坐在菩提树下,灵昭就在他身边给他烹茶,荒芜时不时颇有兴致地指点灵昭的茶艺,又会偶尔询问她最近练习法术的进度,甚至还跟灵昭讲了一点他当年习练的心得,丝毫不管那两位什么仙什么魔正吐沫横飞地在他面前吵嘴,唯有在他二人吵到激动处以至于一个不小心踩到菩提树荫凉里的时候,才会一个眼风扫过去,把人再给赶出去。
灵昭晓得,这二位今日来找荒芜是来请他老人家评理的,但荒芜对人家的大恩大怨不过是当戏看,打发时间的消遣罢了,灵昭才不信他会有心情给出什么公允的评判。
灵昭那时候见识短浅,不晓得这两位都分别是什么人物,便压低了声音问荒芜,荒芜听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心情地也压低声音答道:“两个不成气候的小子罢了。”
顿了顿,扫了灵昭一眼,又说:“不过比起你来,倒还算成器。”
灵昭当时很不忿,却并非是对荒芜,而是对荫凉外头那两个正在吵嘴的什么仙什么魔。她那时候思慕荒芜思慕得紧,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都在理,对他很是迷信,也一心想博他一个赞誉,但她七千岁的年纪实在太小,就算是个天上有地上无万万年才出一个天才,又能有什么能耐?何况她还不是。因此她分外嫉恨那两个什么仙什么魔,觉得他们竟能得荒芜一句“还算成器”的点评,实在叫她嫉恨极了。
因此当那俩人一言不合撸袖子动起手来的时候,灵昭内心很愉悦,她想,打起来好,打个两败俱伤最好,哼。
但她并没能得意多久,因那两位虽然在荒芜眼中很不成器,但段位却比灵昭高了不知多少去,因此动起手来的时候那功力不免波及到灵昭,压得她不舒服极了。
那时候荒芜便轻飘飘将她护到身后去,真神的周身有护体的灵障,比她们须臾谷耗费几代之力打出来的那个都要牢靠许多,她只是靠近,便觉得极为安稳妥帖,仿佛被人庇护在一个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安全港里,那是再舒服也没有了。
荒芜喝着茶,一点不管人家打架,侧过头皱着眉对在自己身后的她说:“你弱成这个模样,当年在族中不曾被人欺负么?”
灵昭鲜少靠他靠得这样近,近到气息都仿佛缠在一起,一时间心脏扑通扑通仿佛要跳出来,她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少女心了罢。她正要告诉荒芜,她当年在族中不仅没有被人欺负过,而且还四处欺负别人,大家因为她是被长生花孕育的灵胎,因此都很敬重她,且如今还都称呼她为祖奶奶。
但好在灵昭那时候虽然男色当前,却还难得剩了几分理智,反应过来她那时的身份是玳乙,荒芜说的并非须臾灵族而是凤凰一族。她不晓得玳乙当年受不受欺负,但她想,玳乙既然连自己与岐瀛的婚事都做不了主,想必是没什么地位的,于是便胡诌道:“嗯,他们是欺负我的,见我功夫不好,打不过他们,便不让我出去玩,也不给我饭吃。”
荒芜眉头皱了一皱,道:“凤凰一族的门风竟如此么?”
灵昭装作眼泪汪汪地频频点头,看上去惹人怜爱极了,荒芜瞧着,露出一个有些心软的模样,甚而抬手摸摸她的脑袋,神色难得有些温和,道:“既如此,你以后便一直留在我这儿吧。”
灵昭当时心中喜不自胜,她本就是给点颜色能开染坊的个性,一听荒芜说这话,简直乐得没边儿了,但她却起了些贪念,只觉得此刻荒芜脸色好生和煦,说的话也好听,只想再多听两句,于是便继续眼泪汪汪地道:“那,你、你便不嫌弃我弱么?”
荒芜听言却似乎有几分开怀,又摸了摸她的头,道:“嫌弃自然是有些,但我这强的有许多,倒正缺你一个弱的,说来还算讨喜。”
灵昭当时听了这话,自动把前半句抹掉,只听后面中听的,整个人便飘飘欲仙,觉得仿佛猪八戒吃了人参果,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舒坦,快活极了,高兴极了。
这样的小事不胜枚举,荒芜几个小小的动作或言语便将灵昭一颗心治得服服帖帖,只觉得他千好万好,有时候还会误解,他心里,或许也有那么几分喜欢她,虽然不太多,但总有那么几分。
灵昭这么想也并非是没有道理的,因为荒芜对许多事都显得一点不上心,譬如那葬海如意的事吧,人家两个打了那么久,荒芜也没太在意,直接各打五十大板,葬海如意谁也没给,他自己留在中洲当烧火棍使了。但他却能时不时地关怀玳乙两句,灵昭觉得,当年自己实在是有面子,实在在荒芜那里很得脸,一颗少女心便日渐荡漾了起来。
如今灵昭想,他当年许多庇护她的举动,不过是他护短的个性使然,换作别人,也是一样的。譬如今日,她已不是玳乙了,他不还是支了一个灵障护着她么?虽则女茕山一行让灵昭觉得荒芜还是有些惦记玳乙,但此时又有些不确定,恍惚觉得当年玳乙与如今灵昭似乎又一样,对荒芜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
这么一想过,灵昭又不争气地有些伤怀,觉得当年自己自作多情,实在可笑,好在他不晓得她心里那些小九九,否则该怎样发笑呢?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写完他俩的糖,我就高兴得要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