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入梦(4)

灵昭当时听了,脸上的神色有些不明,只问道:“那玳乙仙君……最后如何了?”

迟御语气有些唏嘘,神色却淡淡的,道:“女茕山草木不生、黑石嶙峋,于凡人无碍,但仙人一入其间必褪仙骨,素来是罪大恶极的堕仙的流放之地。那山中有一处伏仙池,沾之即灭,玳乙仙君被囚时畏罪,跳入伏仙池,灰飞烟灭。”

灵昭听了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异样,淡淡“哦”了一声。

“尊座这些年重塑了如晦白玉瓶,”迟御像是不大想多说玳乙仙君的事了,又一边喂他的灵兽庾陶一边继续说起那如晦白玉瓶,“但若缺了那一魄,如龙无睛。魂师要做的便是招回尊座那一魄,福泽苍生。”

灵昭笑了一下,点点头说:“……嗯,下仙一定尽力。”

迟御并非是多话的人,交代完如晦白玉瓶的事情后,就很少再与灵昭攀谈,灵昭由此得了很多空闲,想了许多心思,譬如她想,迟御这厮也实在太不会讲故事,说到结局,竟只是“畏罪,跳入伏仙池,灰飞烟灭”这样单调的字句,又想,要是换她来讲,势必要好上许多,只因她知道的或许还比迟御多上那么一点点,一点点。

荒芜当日虽渡与她许多灵息,暂时修复了她的腿,但灵昭的精神还很不济,坐在云头上时常半躺着眯一眯,有时候眯着眯着便能入梦,大约是因为日有所思的缘故,她时常能梦见一些过往发生的事。

灵昭小的时候天上地下四处游乐,见识过许多奇山异水、珍禽异兽,来来往往也阅过不少世情世景芸芸众生,虽则如此吧,但要说交到的朋友,却实在没有几个。硬要说的话,北海的龙三太子玺惠小龙王要算一个,再则,魔界的岐瀛君算一个。

玺惠么,那是她半个发小,自小一起玩到大的,由于灵昭比玺惠大上那么几十岁,因此还见过他刚出生那会儿光屁股的样子。但岐瀛君不同,他是灵昭五千多岁时遇见的一个人,相识之时已经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与光屁股的玺惠一比,在灵昭眼里的形象很不同。

岐瀛君与灵昭的相识,说来也是一场缘分。

当年灵昭因为接了一单生意,要为一个魔族人招魂而在魔界办事,顺便观光,那时,魔界有一桩事情闹得很热闹。

这桩热闹说穿了,倒还是一个风流事,主角乃是魔界之主罗刹鬼君的大儿子阎罗。灵昭当时得知魔界人的这些稀奇古怪的名字时就觉得魔界很不着调,哪晓得魔界人办起事来更不着调,办起风流事来那是不着调极了。

这阎罗的原配妻子乃是魔界大将军邢烈的爱女十三姬,据风评,乃是一个上得战场、下得厨房的烈性女,跟阎罗成婚近一万五千载,原本感情很笃厚。但阎罗这人很不着调,爱上了一个狐狸精,且还不是一般的狐狸精,乃是一只修行得道的九尾妖狐。这狐狸精勾得阎罗五迷三道,便想让这小狐狸登堂入室,他好坐享齐人之福,但十三姬不答应,撂下一句狠话:要么他亲手斩下那九尾妖狐的六尾向自己谢罪,要么他们两个就和离,她给新欢让位。

九尾妖狐的修为全在九条尾巴上,一尾是一千年,一刀斩去六尾,的确是个狠招,但不会要那小狐狸的命,十三姬这个要求倒并非是过分,且她也答应了和离,处事很坦荡,并无理亏的地方。但坏就坏在阎罗这人很不着调,他既不想伤那妖狐,也不想和十三姬和离,一边把小狐狸带到家里去莺歌燕舞颠鸾倒凤,一边又趁着邢烈大将军在外打仗而困住十三姬不让她回娘家。

这原本是人家魔界的事,但灵昭听了却很不忿。

她原本在人间游历的时候也见过类似的这档子事,因她们须臾灵族一向都是一生一双,男女都很忠贞,民风很淳朴,素来没什么苟且之事,因此她一贯对做出这种事的男子很不齿,但当时对方毕竟是凡人,她自持身份倒不大方便干涉。可这阎罗不同,好歹也是个魔界的王子,竟干出这等龌龊卑鄙的下作勾当,还倚仗着身份欺负正室,灵昭觉得实在看不过眼,一定是要管上一管的。

但她五千岁时,勇气诚然是锻炼得很足了,可惜谋略和实力都还很不济,她当时仗着一身正气杀进了阎罗的府邸,拉着十三姬的手脖子就要把她救出去,却被人家府上的虾兵蟹将给困住了,最后还招来了阎罗本尊。阎罗大怒,以为是十三姬串通外人要逃跑,不好意思冲正室发脾气,遂将一身火气都发到灵昭身上了,当时那是杀得招招夺命,灵昭险象环生,好几次差点丢了小命,好在十三姬的武艺很不俗,帮着灵昭一起对抗阎罗,才硬抗了几招。

阎罗倒还有几分顾念发妻,为避免伤了她,没完全动真格,也不让府里的小卒动手,怕是混乱中误伤了她。可十三姬和灵昭却是拼了命,两个女人发起狠来竟是把阎罗压着打,从府里一直打到府外,那叫一个热闹非凡。

可这出戏唱到目前为止还缺了那么一个主要的唱角,那便是那九尾妖狐。灵昭当时想,她要是不出来作作妖,都对不起她那几条一万年的尾巴。

果然,这小狐狸并不安分,在灵昭和十三姬一路打到大街上的时候,瞅准了一个时机,突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直挡在阎罗跟前,替他挡了十三姬的一击。

这十三姬虽是将门虎女,功夫很了得,但对阎罗来讲却也不过尔尔,便是一击实实在在打在他身上,也要不了他的命去。但对这九尾狐就不同了,十三姬这一下子差点轰得她见了阎王,灵昭眼睁睁见着她口吐鲜血,往后倒去,且倒得还很讲究,直跌进阎罗的怀里去了。

登时,十三姬的脸就黑了。

但阎罗却比十三姬的脸更黑,只因那小狐狸一副口吐鲜血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要魂归西天,且还当着十三姬的面捧住阎罗的脸,温温柔柔地问了一句“夫君没事吧”,尔后瞧了十三姬一眼,仿佛很害怕似的往阎罗怀里瑟缩了一下。结果阎罗一面搂着那小狐狸给她止血,一面又冷又狠地瞪着十三姬,仿佛在斥责她心狠手辣一般。

灵昭当时就站在十三姬身边,只觉得身边这女子虽还撑着一副冷漠的模样,实则心里已经垮了,一双玉手捏得死紧,隐隐的发颤。而那小狐狸呢,灵昭可以发誓,她真的看见她在阎罗怀里对十三姬挑衅地笑了一下,且比了个口型,灵昭虽不懂唇语,但也能依稀看出她说的是“贱人”。

灵昭当时看了十三姬一眼,又打量了一番那传说中把阎罗迷得发昏的九尾狐,只觉得前者是君兰腊梅一般端庄飒爽的美,后者则如无名氏花一般千娇百媚,各自是各自不同的美法,但从灵昭的角度来看,十三姬的美貌虽不如九尾狐那样艳丽,却多出些大气,论气度胜之远矣。论性情,灵昭虽不晓得十三姬是怎么一个人物,只是方才见那九尾狐两面三刀,却可见不是个好的,这阎罗虽长得人模人样的,无奈眼神却不好,也不知是怎的猪油蒙了心,竟做出这等丢西瓜捡芝麻的荒唐事来,实在叫人不可理喻。

当是时,灵昭心想,和离了也好,终归这阎罗是配不起十三姬的,便让他跟那九尾狐一块过日子去也罢,孰料事情闹到这一步,这阎罗还不肯放十三姬离开,还要将她带回去,灵昭登时就怒了,无奈对方人多势众,她和十三姬打不过,只好束手就擒。

正在这个关头,岐瀛君从天而降了。

作者有话要说:辣鸡阎罗,真是不着调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