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萤的回答,冷静得近乎冷漠。
大显鼓着嘴,想反驳来着,又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一时半会儿居然无从辩白。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若萤随口问道,“你师傅圆寂前把这一片天下交给了你,你有什么打算?你要知道,六出寺若是在你手上垮塌了,你会万劫不复的。”
“我怎么不知道,”大显心虚地咕哝道:“怎么没远虑……怎么死的我都想到了,死了之后,怎么给野猫野狗吃掉都想到了……”
若萤顿住脚,盯了他好一会儿。
大显就跟犯了错的小孩子,藏手缩肩,两只眼看东看西,就是不敢去看她。
如此的幼稚,老和尚地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担心?这要是在山下,会不会给人卖了还会乐滋滋地替人家数钱?
她真要替这个半吊子和尚负责吗?
不管他行不行?
行不行……行……不行……
从大雄宝殿到法堂、藏经阁,再到寝堂、茶堂、延寿堂、禅堂,然后是斋堂、浴堂、西净,若萤走走停停,把整个六出寺审查了一遍。
又让大显次第开了门透气。
禅堂里的长连床上布满灰尘,施椸架上结了几层蜘蛛网。禅堂中央的圆龛里,供奉的圣僧像也无复当日的明亮干净。
不管什么房子,长久无人居住,即使没有风吹日晒,也会渐渐丧失生气,最终垮塌。
“人之居处宜以大地山河为主,其来脉气势最大,关系人祸福最为切要。若大形不善,纵内形得法,终不全吉。”若萤有条不紊地逐一介绍着,“门前的那口池子是聚财的,也是脸面,抓几条鱼、几只王八养着。当真没人来,就当是给自己储备粮食了。”
鱼汤与王八汤,可都是滋补的好东西。
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原则,若萤开始替这座寺庙打算前途。
“好。”大显收起嬉笑,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他天资驽笨,不是个能干的。师父在世的时候,一切有师父打点。师父不在了,有师兄弟们张罗寺庙的日常生活。
他已经习惯了依赖。
况且,小四儿的建议中肯、贴切,没道理不听。
出家人,一切讲究个顺从,不是吗?
小芒和丑瓜紧随在后,听着这些话,只管挤眉弄眼,心里非常讶异。
这不是六出寺的事儿吗?怎么轮到钟四郎当家作主了?
虽然她说的都很有道理。
但人家大显就要听她的,怎么办?不听她的,难不成听他们兄弟的?
连腊月那贼东西都管她叫“爷”了,做兄弟的还有什么好怀疑的?能够让人心悦诚服,这本身就是本事不是?
话又说回来,要是六出寺好了,他们俩岂不也就有了依靠?别的不说,吃、住是没有问题的。
能够安顿下来,这不就是他们一直以来的梦想么?
正是因为听了四郎的话,所以才能来到这里,就再信她一次又如何?
况且除了四郎,他们还能相信谁?
“山下做生意的,即使一整天没有顾客上门,那门面也不能关。”
若萤对大显,没有表扬,只有批评。
“业精于勤,荒于嬉。把你的木鱼佛经捡起来。有人的时候,念给人听,没人的时候,自己修心养性。一个人若是自甘堕落,那就彻底没救了。”
大显一边答应着,一边对会否真的有人来半信半疑。
“拿你这座寺庙的一半打赌,怎么样?”
若萤微眯了眼,眉宇间有几分戏谑。
大显终究还是个血气方刚的,生活一向乏味,可不是给个棒追当真(针)使!
“什么赌不赌的,你要是能帮我管着,我还巴不得呢。”
“口说无凭。”
“咱们现在就白纸黑字,签字画押。只要能保住六出寺,随便你怎么折腾。”
吐出这句话后,大显莫名地浑身轻松。
若萤不慌不忙地扫他一眼,轻轻颔首:“好。”
六出寺荒得实在厉害,墙外的栝蒌全都蔓延进来了,到处乱爬:松树上、房屋上。严重的地方,把整片房舍都淹没了,只剩下几个黑洞洞的口子。猛一眼看去,像是猛兽的大嘴,伺机吞噬掉一切进入的东西。
“常用的房子,抽空抓紧都清理出来。现成有艾蒿、柏树枝,使劲儿薰薰。把旮旯里的虫豸都熏出来。”
若萤指指点点,有条不紊地安排任务:“小芒和丑瓜,这一阵子就要辛苦你们二位了。等到天气凉了,虫子全都藏起来了,想熏出来都费劲儿。要是能熏出长虫来,算你们有福。记住,蛇胆要留好,那个能换钱。如果是花花绿绿的长虫,宰杀的时候别让血肉溅到身上,会中毒,很痒、很痛。”
一听说“钱”字,那几位的眼睛霎时就焕发出雪亮贼光,把后面的警告浑当作了耳边风。
利字当头,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