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有一段日子不会见到他了,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等着自己。
而裴翎从来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今日相见,必定有事。
没有迂回曲折,裴翎爽快地交待了来意。
“臣之前对皇上所赐的名唤酒精之物进行了简单的尝试,效果确实意料之外。”
秦诺无语,这些日子大家都一心忙着搞宫斗政变,他竟然还有闲暇时间和心情做实验?
“效果在受伤之初最佳,若是时间久了,需要使用多次,而且效果也不如之前……”裴翎总结着几次试验的结果。
酒精棉球消毒当然是最开始的手段,之后都感染了,尤其在伤口溃烂,根本用处不大了。秦诺点点头。
“若是将腐肉削去,用之涂抹,倒是可以再见奇效,奈何伤口若是太大,血流不止,也会导致死亡。”裴翎继续说着。
秦诺听得一阵牙疼,你不会连这些都做过试验了吧?
“皇上,此等酒精之物,产量如何,多少酒水才能提纯一瓶。”最终,裴翎正色问道。
自己上次刚刚说过提纯的概念,这家伙就能活学活用了。秦诺感慨着,坦白道:“酒精的制作并不算繁琐,只要器皿得当,很容易就能完成,至于产量,相信供应军中还是足够的。”
顿了顿,又道:“人手一瓶可能太奢侈,但每行伍备上一小瓶,定时救治,以备不时之需,还是足够的。”
大周军队的编制,一行伍是二十人。这个产量足够让裴翎惊讶了。
“朕会准备专门成立有司,筹备这项工作。”秦诺说着未来的计划。
“如此,臣为大周将士多谢皇上恩典了。”裴翎正色道,同时弯腰行礼。
秦诺扶住他,笑道:“将军不必如此,诸位将士奋勇杀敌,是为了大周天下,朕身为天子,难道不应该勠力同心吗?”
“而且朕之前也仔细考虑过了,军中伤亡率高,其中一个原因也是甲胄不全。”
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太过底下,甲胄的制造价格比较昂贵,所以一般都是中级以上的军官才能配备,低等级的士兵,只有最简单的胸口后背有防护,这还是精兵的待遇,普通的运输兵,或者地方府军,连基本的防护有时候都难以配备齐全。
而且甲胄还有一个弱点,就是太沉了,会大幅度降低士兵的机动能力,消耗他们的体力。当然,最顶级的甲胄,也有薄如蝉翼却防护精悍的明光铠,这种铠甲就只有高级军官才能拥有了。
裴翎郑重地望着皇帝,既然会提起这个话题,想必是有所准备吧。
“朕之前在古书上,曾经见到过一种藤甲,还有一种纸甲,前者是以植物藤蔓编制而成……”秦诺侃侃而谈。这些东西他已经想过很多次了。
藤甲和纸甲都是中国古代就能做到的,而大周的天下物产更加丰沛,在这方面下功夫钻研,相信很快就能取得突破。
裴翎这个人的思想颇为现代化,对战斗力的提升不仅专注于战阵排布和士兵的个人武力值,对新式兵器的研发也极为热衷。之前在南营两人头一次见面,就是为了新款开天弩的研发遇到难题。
对秦诺的想法,裴翎点头道:“藤甲臣也见过,实际上南陈的士兵中,多备有此物,其质量柔韧,防护力强,而且造价低廉,两军交锋,确实是我军的一大阻碍。”
“奈何此种藤甲只能靠南方最边境地区的一种藤蔓植物才能制造,其产量有限,而且擅长此等工艺的匠人极少,都集中在官营作坊中,是南陈兵部的不传之秘。”
“臣攻陷其都城之后,也曾经命人搜掠擅长此道的工匠,却很是遗憾。南陈伪帝在败退撤离的时候,将所能带走的工匠全数随军带离了,剩余的数百名全部杀光,竟然无法找到传承此艺之人。”
将工匠全杀光了?想不到这个时代,工匠他喵的也是高危行业啊!
还有这个南陈末代废帝,也就是如今的乌理国王。好狠辣的人啊!如果自己之前看过的资料没错,当年他率领残兵逃亡的时候,才跟现在的自己差不多大吧。竟然能如此果敢狠辣?
御书阁紧锣密鼓地筹备了起来。
这一天秦诺下了早朝,去慈宁宫请安完毕,来到了御书阁。
四位伴读都已经在房内等候良久了,见到皇帝过来,立刻跪地行礼。
伴读中两位是宗室,其中秦芳是礼亲王的老来子,礼亲王是如今宗室中年龄最大的一个了,上次因为生病,逃过了温泉行宫的大屠杀,可惜其世子和几个儿孙都折在了里面,只剩下这个平日里最不起眼的儿子,同样因为生病没有跟随,逃过了一劫。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庶子瞬间变成了王府的独苗儿,如今被整个王府当做眼珠子似得疼惜着。
见了秦芳,秦诺算是明白体弱多病是什么概念了。秦芳容色秀美,脸色却苍白得很,听说是先天就有不足之症,一年里一半的时间都要卧床休息。
这样的病秧子还要来伺候自己实在有些残酷啊!只是御驾读书,向来要有一位身份尊贵的宗室为伴读的,这个是传统。
当然,优先考虑的应该是自己的亲兄弟,奈何秦诺的亲兄弟们……
而除了秦泽秦勋,宗室里出身最高,年龄合适的,只有这个秦芳了。秦诺也很无奈啊!
另一位宗室叫秦撼,是旁系,大周采取降级承爵的政策,秦撼的家族血脉已远,还是在上次的宗室大晋封中,被提拔为国公的爵位。如今有幸被选择为伴读,更是一飞冲天。他是个虎头虎脑的男孩,看向秦诺的眼神都带着激动。
秦撼旁边的是个长身玉立的少年,眉目英挺而深刻,一举一动都颇有章法。他叫姜颂,出身大周名门。姜家历代忠勇,是大周宿将,子孙多有保家卫国,战死沙场者,可惜家族近年来人丁不旺,已经略有衰败之象。姜颂的父亲曾经跟随裴翎远征南陈,死在了沙场上,他面前算是裴翎一系的人手吧。
不得不说,在四个人中,最让人眼前一亮的还是霍承光,霍家人天生的好相貌,年纪虽小,已经有魏晋风流之姿,气度清华,举止文雅。
论理,皇帝的伴读,可以选择更多,十几二十几个都是平常。但秦诺并不想将身边的人事关系弄得太复杂。
来到书房内,今天前来为秦诺讲解的是大儒蔡太然。
曾经担任过文华殿学士,太子太傅,还是天下闻名的松山书院的副院长,饱读诗书的底蕴,从他那长长的白胡子和鼻子上的厚镜片就能略窥一二。
天地师君亲,论理,弟子是要对师长行礼的,但是帝王尊贵,不可能折腰,这项重要的任务就要由伴读的宗室来完成了。这也是为何皇帝的伴读必须有一位近亲宗室的原因。
秦芳上前,替秦诺带着众人行拜师礼。
礼毕,然后在小太监的扶持下站了起来。只是个简单的礼节,秦芳脸颊就浮起一抹红润。
然后是君臣之礼,蔡太然向秦诺行臣子之礼。
秦诺亲手上前扶起。
这一套礼节下来,讲课才正式开始。
待众人落座,蔡太然开始讲解,今天的课程是《大雅桑柔》篇,这是一首劝谏君王要安民保民的长诗,
不愧是博学鸿儒,蔡太然不仅文采斐然,而且言辞犀利,讲解起典籍来,妙语如珠,让人听着不由自主感觉到信服。
秦诺听着,渐渐品出不对味儿来了。
蔡太然对课程的内容反复讲解扩充,重点围绕着“四牡骙骙,旟旐有翩。乱生不夷,靡国不泯。民靡有黎,具祸以烬。於乎有哀,国步斯频……”引经据典,列出诸多历朝历代因为国君沉迷武勋和攻伐,而导致百姓苦不堪言,流离失所,甚至国破家亡的惨剧。
自己不过是这些天往禁军五卫的营地多跑了几趟,至于吗?
也许是因为自己是打着考察演武堂讲习的旗号,朝臣们也不能公然劝谏,于是只好用这种隐晦的提醒了。
秦诺含笑听着,不置可否。偶尔蔡太然问起皇帝的看法,一概回答:“太傅讲得很好,果然发人深省,朕深有醒悟。”
对这样的好学生,蔡太然也不可能多说什么,御书阁的第一天课程,就这样其乐融融地结束了。
伴读们依照规定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