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他攥紧了拳,他想起那些青楼女子,几年前,他曾同青楼里一个花魁欢好,那花魁对他很是殷勤。他为花魁赎身,将那花魁安置在府中,却也是今日这般场景,那上一日还同他百般温存的花魁蓦地离开了他。
贞娘却也在犹豫,可她知道她已经没了退路,得罪了沈夫人和沈凝心后,她若没有李长安的庇护只会死路一条。卜夫人终究看浅了她,以为她是个没有眼界的女子、以为她不过是为着富贵荣华,贞娘确是一半为着富贵荣华,另一半却是为着给自己争那一口气。她如今只身一人,活得富贵与否都无妨了,只要那沈凝心遭了报应,她便是苦上几年又何妨?况且,如今即便她想要收手也来不及了,沈夫人和沈凝心不会放过她的,她唯有走下去才能活着。
贞娘淡淡道:“多谢夫人厚爱,贞娘跟着三郎便已是此生之幸,银钱够花便好。”
卜夫人挑眉:“既然你不识相,那就别怪我,来人,把她拖出去收拾了!”
卜夫人说的收拾,自然不是简单的打一顿,富贵人家背地里那些肮脏的勾当贞娘又怎会不知?卜夫人所谓的收拾,多半是要将她活埋、投井,又或是毁尽容貌后扔到荒山野岭中。
那两个王府派来的婢子一左一右就要将贞娘架起,白芍见状死命拦着,却被卜夫人带来的两个壮丁拖开。
卜夫人冷冷道,“你不要以为我会顾念母子情分对你手下留情,他命中克母,本就不该留在府中养着,若非当年太妃心软,我绝不会留下他在身边。”
贞娘等得就是这句话,她一直在等,她知道,李长安因着所谓的克母之名平日里在淮安王府备受冷落,她一直在等着卜夫人主动提起这件事。贞娘挣扎着对卜夫人喊道:“夫人,三郎平日里是敬重着您和王爷的,夫人怎能为了一个克母的传言这样冷落亲生儿子?夫人若看贞娘不顺眼,贞娘没什么怨言,三郎毕竟是您的亲生儿子,骨肉之情怎能说断就断?”
贞娘这话似乎戳到卜夫人痛处,她气得面色铁青、抓起茶盏狠狠掷向贞娘,茶盏砸到了贞娘的额角,鲜血汩汩而下。“你放肆!他克母害得我险些丧命,大周以孝为先,他这便是不孝!其罪当诛!当年我没将他溺死已是宽宏,你却还敢替他说话!”
“你们愣着作甚!把她的手脚筋挑断扔去荒山!”
“住手!”一个阴冷的声音自门口传来,贞娘偷偷在心中勾起了嘴角,李长安冷着脸大步跨进门,将贞娘从地上拉起拽到身后,春深在李长安身后跟着他进来,贞娘同春深目光相触后顿时明了,春深怕是出去找李长安回来了。
贞娘心道,春深还算聪明。
“母亲若是对儿子有什么不满尽管冲着儿子来,何必拿贞娘发作。”李长安眼眸猩红、面色阴沉,唯独握着贞娘胳膊的那只手的力道却十分柔和。
李长安今日在营中训诫,卜夫人本以为他天黑后才会回来,却没想到他回来得这样早,一时间也是愣住了。贞娘却心知,这多亏了白芍动用了亡夫的旧友给了李长安半日的假。
李长安同卜夫人之间的嫌隙并非一日而起,母子之间比之仇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贞娘知道卜夫人一直对李长安不大好、她不信李长安对此没有心伤。是以这次她便利用了这个机会来挑拨卜夫人同李长安的关系,如此一来,李长安在卜夫人面前定会站在她这边。
贞娘没有料想错,李长安果真挡在了贞娘的身前,贞娘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着后背略有几分苍凉,他道:“原来在母亲眼中我和贞娘都是该死的东西?”
那声音中竟些微的带了一丝颤抖,贞娘的心莫名的跟着提了起来,她知道,他伤心了。
卜夫人皱了皱眉,卜夫人在这个儿子面前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之情,只这不经意只见的流露,贞娘便知,卜夫人同李长安之间的母子情分怕是永远也回不去了。生而为人总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身子受了伤兴许还可以疗伤,可若是心口挨上一刀,哪怕是华佗在世也难将心伤缝合得同先前一般。
李长安的手握紧了拳头又松开,只冷冷道:“祖母去世前曾将淮安王府一些家产均分给我们几个,如今我已成年,也是时候分家了。”
贞娘眸子里闪过一丝欣喜,她低下头不让这神色被旁人瞧见。她早就听说淮安王的母亲欧阳老夫人很是疼爱李长安,淮安王是个孝子,欧阳老夫人晚年攒下不少家产。贞娘心想,若能分了家,她便不必再为家计发愁,日后也有了同沈凝心抗衡的本钱。
卜夫人冷冷道:“父母在,不远行。我同你父亲还或者你便要分家?这就是你所谓的孝道?!”
李长安却并未恼火,反而是凉薄一笑,“母亲说孝道,那母亲又岂有孝顺祖母和李家列祖列宗?沈凝心害得贞娘小产,这样噬李家血脉的毒妇母亲却要让儿子娶她?祖母留下的家产足足三千两白银和许多玉器字画本是为着给我们几个孙儿用,母亲却枉顾祖母遗志,这就是母亲的孝道?”
他凤眸微扬,眼尾似笑非笑的指向怒意滔天的卜夫人,李长安这话若是让旁人听了,只怕又要怒骂他不忠不孝,可贞娘看着他笑得凉薄忽而有些心痛,李长安过去兴许是十分在意卜夫人的,贞娘知道,他声色犬马也不过是为着向卜夫人和淮安王能想起还有这么个不孝子。然则卜夫人一次次伤了他后,他终究是可以做到硬起心肠同自己的母亲算计了吗?
卜夫人呷了一口茶,手压在胸口,以往李长安纵然荒唐,她打过骂过却从未如此震怒过。卜夫人发觉,今日不知为何,这个儿子不同以往了,她连着道了三声“好”,冷冷道:“我竟没想到我淮安王府还有这么一个人才!算计父母,你当真是个畜生!”
李长安面容不辨喜怒,淡淡道:“那家产若我没记错,祖母说过,三千两银子有一千五百两给我娶新妇,剩下摆件玉器字画和瓷器库房都有记账,儿子回头会让王贵核对一遍,若是少了也不打紧,那些东西官中都记着,母亲若实在找不着,儿子就去大理寺让大理寺少卿查证核实。”
“你!”卜夫人抚着胸口,头一阵眩晕。过了这么些年,欧阳老夫人留下来的那些东西早就被卜夫人拿出去补贴次子李兰陵了,如今剩下的也不过是一些物件。
李兰陵的正妻柳氏只是个良民的女儿,家中原本也只是靠着几百亩田地在乡间做个富农罢了,这在田间本不打紧,可来到淮安王府后府里上上下下哪个不需要打点?偏偏世子李建申娶的又是安平郡主同忠勇侯的女儿,卜夫人为了不让儿媳刘氏落了下风,只得掏出体己钱来帮忙打点一切,日积月累下来,欧阳老妇人留下的那三千两银子,如今早就不剩下多少了。
卜夫人气得拂袖而去,原本拥挤的房间忽而空落了下来,李长安一个人背对着贞娘,贞娘碰了碰他,忽而觉着他身子晃了晃。蓦地,他转过身狠狠抱住她,那手臂的力道将她困得喘不过气来,她费力推开却发现他已经红了眼眶。
贞娘不知如何安慰他,沉默半晌,他淡淡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营中已经给他半日假,他如今手中又没有余钱,还会有什么事?贞娘心中盘算着他兴许是难过了罢?可手却不觉拉住了他衣袂,待她反应过来后也是愣住了。
她也不知心中是如何做想,只觉着李长安可怜,便将他揽在了怀中。李长安愣了片刻,起初还硬着脖子,忽而忍不住扑在她怀中痛哭起来。平心而论,李长安确是这长安城中鲜有的美男,怪不得少年风流在万花丛中,可谁又想得到这样一个王府贵公子心中竟有如此伤悲?
李长安哭了许久,贞娘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只抱着他任他哭了一场。李长安哭完后一刻也未停腾地一下从她身上起来,一言不发的走了。
“公子很喜欢少夫人。”春深喃喃,她看着李长安走了,这才进了屋子。
贞娘哭笑不得,“他哪里是喜欢我?不过是无人可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