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明知道自己是个卖身体的女人,假使在房里随你骂我笑我,我都可以马虎、忍耐,因为只有一二个知道。如果路上,或者许多人一起,当面指明我:啊哟!这个是私娼呀!只要给我听得,我马上要敲他的耳光,我便拿柄剪刀立刻自杀了!朱先生,这是人的一股血性之气,一个人没有这股血性之气,还有做人的道理吗?1”
等等,很眼熟的样子。白奕秋手上动作一顿,然后一把抢过向晚晚翻出来的那些报纸,摊开的那一面,居然都是按照连载顺序罗列好的小说《亭子间嫂嫂》的连载。
再想到自家天真的妹妹也陪着向晚晚一起在这里胡闹,也许……也许还看见了“私娼”之类的词语,白奕秋瞬间青了脸色:“向!晚!晚!这是什么?这就是你所谓的找工作?”
“我是在做市场调查。”向晚晚解释道,“我想当自由撰稿人,靠稿费来养活自己。”
白奕秋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然后冷笑一声,“好,你说说你看出来写什么名堂。”
“首先,我得先知道现在的报纸上都有些什么文章才对呀。”向晚晚整理了一下思路,道,“现在上海的报纸,大概分为两个流派。一类是大致偏向于由政治、外交、战争相结合的严肃新闻,暂且称它为大报好了。另一类就叫做小报好了,小报的种类那可就多了,上天入地无所不包。当然这不是重点,我关注的是小报上的文学。眼下小报上的文学以长篇连载小说为主,来来回回都是那些有名的文坛文人。我猜测读报的人也认他们的小说。题材也很老套,大概就是以前语文老师所说的‘鸳鸯蝴蝶派’?他们热衷的题材是言情小说,写才子佳人‘相悦相恋,分拆不开,柳荫花下,像一对蝴蝶,一双鸳鸯’2。”
“才子佳人?比如这个?”白奕秋扬了扬手里的一叠报纸,有些不以为意。
“这个不太一样!《亭子间嫂嫂》这是一部哀艳写情伟构。”向晚晚背过手,严肃道,“能这样有人情味地写下等□□生活,新文学史到现在大概还没有过。从亭子间里看上海黑道白道,听风尘女子说社会的伤感故事,你不觉得这极具文学价值么?”
白奕秋有些呆滞。
是的,他其实是看这这篇小说的,或者说全上海弄堂里,随意拎出来十个人中,大概有八人都是知道这篇小说的。《亭子间嫂嫂》这部小说,刊在《东方日报》上之时是大为哄动的,社会上的上、中、下,三等人士,无一不都关心着亭子间嫂嫂顾秀珍的遭遇。今天看过,明天非得一早去买报来看不可。白奕秋曾数次亲耳听到路上有人大谈《亭子间嫂嫂》故事的。一次在十四路电车上,有个女学生手里拿了份报纸,嗟叹着《亭子间嫂嫂》的命运恶劣。在连载期间,白奕秋也着实为故事中女主角的命运牵肠挂肚了一番。3
但硬要问起大部分的人们看过之后的感受,那大概就是“顾秀珍真可怜”、“没文化真可怕(……)”、“她运气真不好”、“怎么不努力一把抓住机会”……之类之类老生常谈式的感慨。
可是向晚晚不一样。
向晚晚她对这篇小说的评论一听就十分的高端大气上档次,什么“文学价值”、“新文学史”、“流派”之类的词语,一听就觉得格外与众不同,显得格外专业。难道……这就是文人看文章与小市民看文章的区别么?
或许向晚晚她是认真的,或许她真的能成为作家。白奕秋浮现出这样的想法,又想起当日捕房的巡捕曾夸赞过她的字。如果不是常年同文字打交道,又怎么能练出一手好字?
白奕秋一时半会有些不知所措。
向晚晚这般侃侃而谈了一番之后,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不对,你不是说你不识字么?怎么能认出报纸上的题目?”
白奕秋:“……”
“……你骗人的?”
白奕秋皱了皱眉头,掉头就走。
“哎!等等!”向晚晚出声挽留。
白奕秋迟疑了一下,转过了身来,皱着眉头道:“还有什么事情?”
向晚晚眼巴巴地望着他,期期艾艾开了口:“那些报纸……能放下来么?上面的连载我还没看完……你知道追连载是一件多么虐心的事情么?”
“……”白奕秋铁青着脸,将报纸放下,“砰”的一声摔门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1:“我明明知道自己是个卖身体的女人,假使在房里随你骂我笑我,我都可以马虎、忍耐,因为只有一二个知道。如果路上,或者许多人一起,当面指明我:啊哟!这个是私娼呀!只要给我听得,我马上要敲他的耳光,我便拿柄剪刀立刻自杀了!朱先生,这是人的一股血性之气,一个人没有这股血性之气,还有做人的道理吗?”——这是《亭子间嫂嫂》的原文。民国的确有这样的一本小说,但是在这个时间点1936年作者周天籁还没有开始写。假设这本书已经火过了吧!
2:“相悦相恋,分拆不开,柳荫花下,像一对蝴蝶,一双鸳鸯”——《上海文艺之一瞥》
3:这一段话是参考陈思和的《关于〈亭子间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