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夫提着诊箱走到刑妃身边,将她的右手搁放在小小软枕之上,再盖上一方丝绢,就着半蹲的姿势为她诊脉,隔了几瞬,他的眉梢微不可查的动了动。
他又看了看邢秉懿,慢条斯理的收好药枕和丝绢,又从木箱中取出一本簿记,仰头对负责跑腿的兵卒问道:“小人初见这位夫人,面生的很,还请兵爷告知她的名姓,小人也好循例记录医档。”
那兵卒答道:“她是康王妃,刑氏。”
韩大夫低头在簿记上写下她的身份姓氏和病状,收拾好东西,他才再次回到斡离不和兀术面前,拱手一礼:“回禀王爷,刑氏是因长时间的心绪郁结,加之食宿不当,身体本就虚弱,情绪骤受刺激,故而晕厥。待小人开一服宁神静气的药方,她歇息后便能醒转。”
第二日天大亮的时候,刑秉懿被帐外杂乱的马蹄声唤醒了。
她缓慢的从板床上坐起来,眼前的一切似梦似真,偌大的军帐内没有别的人,不远处猩红的火苗舔着药炉,若有似无的药香随着蒸汽弥散开来,她腹中饥饿,乍一闻见这腥苦的气味,有微微的恶心。
直到双腿切实的踩上黄土砖的地面,她才真正确定一件事,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窸窸窣窣的声响,军帐的门帘被人掀开,韩大夫拎着一捆草药走了进来,见刑秉懿醒来,且有些惊慌,他把草药放到皮革绷制的架子上,舒展了眉目:“夫人莫怕,在下是军医,鄙姓韩,昨夜你晕了过去,现在身体可有哪里不适?”
她缓缓摇了摇头,垂下眼睛,盯着地面上某点许久,才嘶哑着声音道:“大夫何必要救一个寻死之人?”
“不是我救得你,是大金四皇子救得你。”韩大夫走近两步,面色平和:“但凡不是个死人,做大夫的自然要医治。”
刑秉懿不知道什么大金四皇子,她只知道斡离不是二太子,那么四皇子定然是他兄弟了。“金人残暴,我已国破家亡,断无生理,恐怕要浪费了大夫的药材。”
帐外又是一阵嘈杂,韩大夫回过身去掀开门帘,朝刑秉懿招了招手:“夫人请过来看。”
刑秉懿不知所以,穿鞋后也走到帘边往外张望,日光慢慢的升起,七八个用于治疗伤兵的军医帐篷,就并排搭建在校场边。
距离他们不远处,八匹健硕的战马一字排开,几个金兵押着八名年轻女子进入校场,看她们的服饰,应当是宫中的妃嫔采女。
刑秉懿听见那些金兵大声呵斥着什么,女人们瑟瑟缩缩,仿佛是不会骑马,又僵持了片刻,金兵决定亲自动手,将她们一个接一个的抱上马匹。
刑秉懿瞧得一愣,情况忽然急转,站在马后的金兵抡起马鞭,重重一鞭抽在马屁股上,战马吃痛,长啸一声撒蹄狂奔起来。
采女常住宫中,哪里骑过马,何况是受了惊的马,一个个都惊声尖叫起来,校场上尘土飞扬,四周又有木栅栏围着,战马跑不出去,越加横冲直撞。
那些女子接二连三的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开始捂着肚子打滚,神色痛苦。等候在一边的兵士立即上前,两人一组,将她们分别抬进几处医帐之中。由于人手不够,连原本守卫在营帐外的四个士兵也被尽数叫过去帮忙。
其中也有一个女子被抬到了韩大夫隔壁医帐,刑秉懿眼看着那疼昏过去的采女,衣裙下洇开的红色血迹,吓得双腿发软,几乎要跪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