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窗下站着一个男人,陌生男人。
那个人逆光站着,个子高得挡住了窗口西斜的太阳。
他穿了件连帽夹克衫,帽兜宽大,把他的脑袋整个罩住了;但帽檐的阴影并没有成功藏匿起他的脸,反而让他的五官线条更加鲜明——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唇下有一片淡淡的胡茬。
额上落着的刘海是金褐色的——这位访客想必不是本地人。
对方也发现海泠了。他摘掉头上的帽兜,露出一双蓝绿色的眼睛。
“你是谁?”吐字清晰,发音标准的汉语——他问她的。
海泠抬起头,看到他头上的屋顶缺了一块——就是被昨晚的台风掀飞的那块;他脚下散着一地墙灰——和他肩上,帽兜上,翻毛工装鞋上蹭着的一样的灰。
被从天而降的陌生人站在自家房子里理直气壮地问是谁——在海泠当时尚只有18年的人生阅历中,可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
她本来还有些害怕,被这么一问,脾气立刻就上来了。海泠脖子一梗,抬头挺胸说,这是我家(的图书馆),你才是谁。
陌生人的视线只在她脸上停留了半秒——或许还不到半秒,然后飞快地转向走廊尽头,那里有两扇紧闭的乌木大门。
海泠说,当时她有种感觉,那个人望着那两扇门的时候,似乎有许多影子从他眼中奔跑而过,就像鸟群的投影掠过湖面。
陌生人没有解释,也没有回答,他直接迈开步子朝藏书阁走去;海泠愣了一愣,立刻上前把他拦下。
虽然她站在他面前,个头还不到他的肩膀。
陌生人停住了,低头朝她一望,像熊望着兔子。
他开口说了第二句话——“这里不是图书馆?我要看书”。
海泠的脾气更大了。她捋开额头汗湿的刘海,把双手往腰上一插:“今天停业整顿,改天再来。”
陌生人问,改天是哪天。海泠朝屋顶的破洞一瞪眼:“哪天修好房子,哪天再开门。”
陌生人皱了皱眉,然后嘴角一斜。他笑得很好看,但并不令人愉快。
他说,那我帮你修房子,你先出去一会儿,半小时后再回来。
他又补充了一句——“放心,门上的锁我打不开”。
海泠顺着他的视线,看见那把黑沉的铁锁挂在乌木门的正中间,稳如秤砣。
我说你就真的出门了?海泠说是啊,我出门去找人啊。
她当然不会真的把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留在房子里。一从三楼下来,她马上跑到大厅给姑姑打电话。然而姑姑不在家,海泠也不想花时间跟八岁的表弟解释,就让他照顾好奶奶,然后挂了电话出门去。
她还把大门从外面锁上了,不管能不能锁住里面那个,总之尽人事听天命。
这镇子非常小,小到每个人都互相认识,随便来个陌生人,立刻显眼得像一群麻雀里的鸽子——更不用说还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海泠想这个人大概是在台风夜来的,所以才没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而现在,整个镇子都忙着灾后重建,她一时也想不到能找谁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