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霞已喝得脚软无力,险些栽倒,幸好及时扶稳了桌。客人们不以为意,赞秦家姑娘是女中豪杰,又劝进一碗。
明尤曾与她一样,自认要在人前做女英雄,事事都要男儿较高下。现在情形颠倒,他头一次生出“何必勉强”的心思来,接过那人的酒,道:“我表妹不胜酒力,着实不能再喝,明尤替她喝了这碗,敬各位。”
他说完饮了一碗。
秦岩搂着他的胳膊,“这是他们敬霞霞的,你抢什么?来,听哥的,走一个。”
他亲自倒满一碗,明尤二话不说,又干了一碗。这酒约莫比平日里喝得要烈些,两碗下肚,他胃里莫名有点烧。
明沅将两桌人敬了一遍。兄妹二人念及今日家中大事,与他们告辞。
秦岩让秦霞送他们。二人以为他是要给秦霞找借口离席,并未推诿。
秦霞出了堂子,连连用袖子扇风叫热。她拿出一个瓷瓶儿,取出药丸吃了一颗。
“什么好东西?”明尤好奇。
“家中连日来客,我特意到药房配药,混咱家百草解毒丸煮过,熬制成解酒的宝贝。这一粒下去,我还能回去喝两盅。”她虽说着醉话,面上的红却果真消散了些,明尤觉得胃里烧灼,咳嗽一声道:“那表妹可否给我一颗?”
昨夜酒力还未消散,今晨再饮,他有些难受。
秦霞忙给他一粒。明尤吃了解酒丸,须臾,舒服许多,二人与秦霞告辞回家。
······
明尤昨夜宿醉,今晨匆忙出去吹了一转儿风,到家时头微微作疼,瞅见床榻,从桌上选了个豆沙饼便倒,边睡边吃。
琼兰正守着风炉摇扇煮茶,见他们回来,低声对明沅说了几句,明沅点头,挥手赶她掩门出去,净手点弄茶壶。
屋内焚香袅袅,香气宜人。
明尤吃过豆沙饼,拍拍手,深深吸了一口气儿,打量自己从前的屋子。那些刀枪剑戟被家仆搬走,原该有些空荡,明沅唤琼兰搬进来些花草缀饰,倒越发像个女子居室。哥哥爱读书,床头放了三五本喜爱的典籍,一本话本做掩饰,可想而知他有多憋闷。
“喝茶吗?”壶中茶汤已如奔涛溅沫,明沅知他头疼,轻声问道。
明尤点点头,有些木然地坐在明沅对面。
风炉冥火旺盛,素袖托起热气腾腾的茶壶,“水仙姑姑的事,你怎么想的?”
明尤一摆手,“管她哪,老妖妇净来害人。她不在,咱们就再不用那么战战兢兢。”
茶壶微倾,一股细水注入杯盏,明沅瞥了他一眼,道:“战战兢兢?我看你挺享受的。”
明尤忙表忠心,“我一心想与哥哥换回来的。只是······这几日用你的身子,发现不少新鲜事。安阳县喜欢你的姑娘们,一抓一大把。”他换了个座,抱住明沅肩膀,笑嘻嘻,“哥哥,你看中哪家小姐,我去给你弄回来!”
“怎么?没了水仙姑姑,你便要蹦达到天上去?”明沅被他搂着,推了推,明尤不肯放,便就随他高兴。她吹了吹杯盏中的茶水,试得温度正好,递给了他。
明尤接过的杯盏温度正好,茶香馥郁,他喝了半盏,还是觉得身子不爽利,倒到床榻去。
明沅问他是不是宿醉头疼,明尤答是。
她叹了口气,帮他轻轻揉按头上经络腧穴。在明尤要睡着时,她幽幽说道:“我派人监视赵妮儿······”
明尤打开眼睛,疑惑地看着她。
“她不见了。”明沅道,“昨夜回家后再没有出来,今早赵老头到处找她。街坊邻里说她疯病又犯,兴许跑到山里去了。”
明尤猛地坐起,觉得事情更加离奇。昨夜水仙姑姑遭袭,赵妮儿竟然同一时间不见了?
他想了一想,他们原本就怀疑水仙姑姑所谓的巫术,赵妮儿并未换回魂魄。难不成是赵妮儿佯装好转,趁水仙姑姑放下防备,伺机偷袭报复她?
半响他道:“昨夜去水仙姑姑茅屋的有好些人,那个赵妮儿就算真是什么公主,也不可能短时间召集那么多能与外公匹敌的高手,这两桩事不像有关联的样子······”
明沅自然也想到这一层,起身备置手炉。她将风炉里的木炭一块一块夹起来,目光有些晦暗,“当然,事情更可能如你所说,是秦水仙的仇家上门挑事,意外而已。”
他们最为关心的,是水仙姑姑究竟有没有办法换魂。
“胡大夫,霍大夫给我们看病时并未瞧出异样,现在赵妮儿不见了,水仙姑姑受伤,咱们俩不必那般紧张。我想上云华寺请寺里法师看看······”
明沅话还没说完,“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只小小的手,举着绿龟壳。那手掌指微粉手背雪白,衣袖被门儿撩开,露出胖软的手臂,偷偷摸到地板,将乌龟缓缓放下。
“我的花儿······”明尤一见那软乎乎的手,便精神起来。
他声音明朗,门口的姑娘将门缝打开了些,探入一个脑袋,循声望他。
嗯?
她趴在门边,一小绺尾发扫地,双丫发髻上水仙花儿没扎稳,头一偏,落到地上去。
明尤起身走到门边。小花一直趴在门边,只露个伸个脑袋在屋内,明尤身高笼住她,她抬头仰视,脸上一直笑着。
不知她在高兴些什么。
明尤瞧着,觉得身体那股子邪乎热消散下去,伸手探出门缝,捏住小花的衣领将她捞进来。“进来玩儿。”
一大一小,欢欢喜喜。
都不知他们在高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