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上午,我写了几十个准字,我有点口干舌燥、手腕发麻。
奏本是直接提交到御阁。御阁的当值收取卯时之前的奏本,分好类别轻重。卯时之后的奏本则留到第二天递交。奏本先经过御阁大学士审阅,他们以皇帝的口吻写出批示,批注夹在奏本里面才送到御前。也就是,我现在看到的奏本都是有御阁的批示。
明臻每天就是看奏本和批示,觉得御阁的意见没有问题,就红批准行。如果有问题,就留中商议。
一朝天子一朝臣,最能体现在奏本上。
明臻喜欢规规矩矩的写“准”字,我爹则不爱写字,喜欢画圈圈,偶然还画画。
我爷爷是个文雅的读书人,能写得一手大家风范的好字,那时的奏本字体龙飞凤舞,都能刻碑供后世临摹,朝中上下都成了柳宗元欧阳修。我爹的亲爷爷喜欢诗文,那时候的奏本是写得烩炙人口,每句话都要讲究平仄押韵,对仗工整。朝廷百官每每上一个奏折都得对花对月不得好眠。我爹随和没啥要求,简洁明了不要有错别字就好。
明臻也有明臻的大规矩。他规定的奏本上不能超过一百字,刑部的诉讼案件则不能超过两百字。字体必须是正楷小字,不能是狂草,不能是行书,不能有书法,否则都必须退回去重写。
明臻的朝廷精简,刻板,严肃,也完全体现了明臻本人的极度无趣。
节秋悄悄的走了进来,走到御前突然愣了一下,抬头看到龙椅上的拿着奏折的是我,又看到小抱间悠闲喝茶的明臻,那张天崩地裂都不惊动的脸孔立刻傻晃了一下。
我对他伸出手。
他才把手中的奏本递给我。
奏本的面子上贴着一张盖着金色帅印的红纸条的,就是表示这是直达御前的紧急的奏本。不管何时何地,这种红条本都是直接递到皇帝的手中。
这是军队特有的红纸条。
自我登基以来的十年,天佑光韶,四海清平,边疆偶然还有为了一只鸡一只鸭这样的小打小闹,真正的战事还找不出一件。
现在这个时节还有红条文,我也是很好奇。
明臻摸着杯底,脸上淡淡的。
我打开这本红条文,字字粗壮有力,好像要告知朝廷这是一件值得非常非常紧急的事。
原来是西北疆地理特殊,环境复杂,当地是汉人与少数民族汇居地,时有暴民作乱犯事。朝廷驻有帝国军,西北疆出现平安安乐的繁荣之景。而最近身为帝国军西北守将的李洛天,为了他干爹的生辰纲,四处搜刮,引起当地百姓极大的不满,军队对百姓进行暴力镇压。镇压,镇压,再镇压……无数次镇压之后,暴民人数已经占西北疆居民的一半。此时,数万的帝国军无法控制局面,加上将领李洛天潜逃无踪,帝国军群龙无首,如落泥泽。现在西北疆已经落入暴民之中。
这紧急的奏本送到帝都,也需要五天的时间。
恐怕现在的西北疆又是另外一个更加难搞的局面了。
明臻突然在我的背后伸出手,拿过我手中的红条本,放到一边,然后吩咐节秋:“把都统大将军,帝国军大将军,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御阁李大人和明大人请到这里来。”
等节秋下去之后,我扭过头去问:“要出兵打战吗?”
明臻低着头看着我,反问:“要御驾亲征吗?”
我这个二门不迈的小皇帝,连帝都的正经门户都没有出过,更不要说西北这种黄沙遍野的大好河山。我说:“为国为民,随时都可以!”
明臻一脸不相信:“为国为民,你先把这些奏折看完。”
我一脸苦逼。
我做明臻的御笔,批了几十封奏本,御案上的奏本源源不断,去了又有新的来,简直同御花园水池里淅淅沥沥的引水流一样。我感觉我的手,我的眼睛,我的脑袋都是歪的,我看到的字都是斜的。
明臻说:“封。”
我的脑子一直都是“准准准”,一下子忘记了“封”字怎么写,直接写了一个“风”字,差不多就得了。
承麒殿外的天空日月相盼,自由无限。
风月无关,也是挺悲哀的。
明臻今天简直比春节还要悠闲,他递了一杯热茶给我。
红得如琥珀色。
我一口闷了。
果不其然,这宫里的茶,最好的,还是在太后宫里。等我明天过去请安的时候顺几盒子过来。
我把正拿起来的这个奏本递给他,说:“这个是谁写的,弹劾司南的?”
明臻接过,也不看,说:“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