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心里大概是想着回老家过年，没心闲聊，一会儿就把我请出户部。

我看着时间不早了，宫里应该都在找我，便回去准备除夕家宴。

除夕家宴是午宴，摆在后花园里面。既然是家宴，赴宴的都是皇族的兄弟姐妹叔叔伯伯姑姑，还有他们的家眷，华服美妆，正相斗艳。太后选在荷花池中的水榭摆着桌椅，让小桌子围着大圆圈，挨着坐着，和乐融融。太后节俭，家宴都不用莺歌艳舞，只在离开水榭不远处的地方落了一条船，船上搭了戏台子，让三五乐师在上面拨弦弄琴，轻音优雅，含水滴翠。还有小小的戏班子，唱戏的角儿都是八、九岁的小姑娘，摆的是老剧贵妃醉酒和七仙女下凡，都是后宫寡妇们喜欢看的戏。

明臻的位置是空的，他没有来。

家宴的菜色都是太后的清淡口味，我看到没有我喜欢的菜，吃了几口，就借着酒醉不胜离席了。

家宴之后，除夕当夜守岁，还有凌晨正时的大朝会。

太后这几年修身养性，早早就必须上床睡觉，睡不着也得躺着。在除夕这一天，太后也特别感慨，说说岁月无情，讲讲先帝与她的初恋情分，一定也会骂骂大舒妃“这个贱人”，非常不解气的骂骂“贱人”的儿子明臻专政，让我有点出息，夺回朝政。说到我，太后就越说越生气，最后一定会把我赶出清宫。

我往年都是听完太后鼓动人心的教导之后，就同明臻在承麒殿守岁玩烟花。

今年的承麒殿，没有明臻。

我玩了一会儿烟花，年年如此，索然无味。

我站着大殿门口。

帝都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夜白如昼。

雪珠飘下来。

我伸出手接着，甚冷。

我看向纯园的方向，那一片宫殿园林，绿树高耸，仿佛另外一个世界，一片漆黑。

年初一是吃吃喝喝，初二是吃吃喝喝，初三初四，一直到了初五……我到了中午还挺尸在床上，像抽了筋剥了骨的蛇，已经吃喝不动了。

除夕的雪淅淅沥沥，一直不停，下得都像垂暮之年。

节秋每过一个时辰给我换一只手炉。节秋伺候明臻得心应手，我凤朝宫的活儿当然难不倒他。

节秋啥都好，就是太太太规矩。

我让他坐下，他不肯坐，只站着。

我让他说话，他不会说，闷着不出声。

我只能一句一句问他，从他几岁进宫，怎么跟了明臻，到他江南的家乡，家乡的特产小吃，还有就是老家门口的桃树，无一不烦叨。

节秋是只闷葫芦，完全是明臻培养出来的精简人才，问他三句才答一句，“是”，“回皇上”，“奴才遵命”，闷闷的嘴巴里面只有这几句。我都快被他闷死了。

我烦节秋，却被老张烦。

我拿长春换节秋这事，被张爷爷知道了。老张给我唠叨了一整天，说长春是从小就跟着我的奴才，对我忠心耿耿。从小跟着主子的奴才，比其他奴才更多一份深厚的感情，是主子最信任的人，那是可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奴才。就像他，在我爹驾崩之后，厌倦红尘，抛弃一切，给我爹守陵，终此一生。我不能看到别人长得好，就把原来的奴才买了。这太伤害奴才的心。接着，老张又开始同我说皇朝的历史，把我爹的光辉事迹从娃娃开始说了一遍。

我说，老张一定是我爹驾崩后留在世间的代言人，总替代我爹给我上课。

张爷爷立刻跪下，诚惶诚恐。

我，同老张是没法交流。

他动不动就跪下，吓得我不敢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