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丁小姐欢喜道。
“崔护家中有妻,便收了民女做妾。那些富家公子成人之美,心中快意,看着崔护纳了妾,便与他大醉一场归去。世人赞叹这个故事终于完满,都说这是佳事。”阿福缓缓说道。
丁小姐愣住了,她错愕道:“怎么是做了妾?”
这就是男女性别不同的缘故了,男子听闻此事,只觉得欢喜,女子却是愕然——这故事其实并不圆满。
阿福说道:“他客居长安都城,本就是求前程、求功名,父母族人不在,没有长辈做主,他怎敢娶妻?”
“这……”丁小姐神色不安,想不出话来反驳。
阿福继续说道:“那少女出身农家,她的父亲每日去田中耕作,家中贫寒。她只是颜色好,并没有条件读书学诗,相逢的喜悦过后,她作为一个妾,一个大字不识的农家女,又能得到崔护的欢心多久?再加上崔护的妻子,见她来历奇特,名声大,必然对她不喜。她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听说不久,她就颜色凋零,寂寂在后宅,早逝。”
阿福叹道:“听说那民女已经定了亲,还满心欢喜地自己绣好了嫁衣。然而那些多事的贵公子们驰骋而去,一心想要故事圆满,她家没有权势,又害怕那些手持刀剑的贵族护卫们杀人,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将她交出去,叹一声红颜薄命。
“她身如浮萍,飘零如泥,一眨眼,就由能当家做主的正妻,变成了任由人买卖的妾,最后悄无声息,早逝于后宅。她用命成全了他人心中的美满。故事的大团圆,对她来说是个悲剧。若是能重选一次,她定然一辈子都不想遇见崔护,她宁愿这世上再没有那首诗,那首诗就是悬在她脖子间的刀,是她的催命符。”
丁小姐面色凄然。她一直读那些诗,只觉得美极了,却从来没有想过背后是这样的悲惨故事。
她强自辩白道:“只是这一例罢了。”
阿福说道:“我偏偏还知道一个故事。有一个诗人叫陆游,他和妻子诗词唱和,恩爱无比,但是成亲三年无子,母亲不喜,强硬地命他休妻。他忍痛从命。他的妻子唐婉回家后,被另一位男子赵士程珍重以待,娶回家当正妻。他们夫妻恩爱十年,尽管没有子女,但是从未因此有所争执,发生什么休妻的事。”
“这唐婉倒是有个好结局。”丁小姐道。
“但是,那陆游闲着无聊,有一天游园有感,写了一首词——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阿福念道。
丁小姐叹道:“这陆游倒也是个痴情人。这首词感人肺腑,实在难得。”
阿福冷笑道:“当初两人合离,男另娶,女又嫁,唐婉与他何干?他若有情,当初就该顶住母亲的压力,不休妻。既然休妻,就该两不相干,各自欢喜。几年后,他才表现得深情款款,不过是大男子心理发作,看不得唐婉离开他过得好罢了。他若真为唐婉着想,就不该写什么诗词。词中提到以前的海誓山盟,至唐婉于何地?要知道,现在唐婉已经再嫁了。她再嫁的人家姑嫂妯娌本就闲言碎语,陆游还火上加油,众人都讽刺唐婉薄情忘义,这让心思细腻,一向多思重情的唐婉,怎么活下去?”
“那唐婉是如何应对的?”丁小姐担心地问道。
“唐婉想起往事,发现自己还念着陆游,并没有背叛陆游的情义,便回了他一首诗词——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不久,唐婉忧愁而逝。不能薄情忘义之人,怎有脸面对着现在的夫家?她只能死。几年后,她的丈夫赵士程也思念爱妻,忧伤离世。那个陆游嘛,倒是一生娶了好几个妻子,儿孙满堂,活了八十五岁。他一生忧国忧民,写了许多诗歌,成了一个著名的诗人。”
阿福讽刺道:“男人总是一边做着很伟大、很正经的事,一边深情地害死一个女人,事后还博得世间美名。那首诗词,不过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这……”丁小姐颓然坐在席子上,开口难言,辨无可辨。
“我说这些不过是让你能心有所感,不要轻易地为了男人的一句话一首诗,轻率地付出自己生命,还以为自己很伟大。现在你孤注一掷,全心全意地付出,只为了得到一个能诗歌唱和的知己。现实却是,丁府现在不认你,你再也回不去,你,孤立无援。就算彩墨还牵挂你,她也不敢直接来看你,只能托我过来。不管诗歌多美,也改变不了你生活的艰难。我送来银钱,也只是想告诉你一句——无论怎样都要先活下去。只有你活着,才有机会写诗。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不过是用自己卑微的生命,去成全别人的完满故事。不值得。”阿福说道。
“没想到姐姐还有这番见识。姐姐真是脂粉堆里的大丈夫!姐姐的好意,我懂了。”丁小姐郑重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