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利字当头

一卦成凰 明玖月 3916 字 2024-04-21

不负责任地耸耸肩,长安续道:“供奉鬼神的回报一向很快,想必你的生意近几年中又上了一层楼吧?”

的确……如此。有几单大买卖,简直如天上掉馅饼一般,莫名其妙就落到了他们祝家。

惊疑不定的盯着她,思忖半晌后,祝雄主动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长安斜睨他一眼:“上次去到小佛堂,我特地数了数,内中有三十一具婴灵金身,啧啧——这么多东西住一起,平日里不嫌挤吗?”

面上倏然变色,祝雄失手打翻一杯茶。半冷的茶水泼了满身,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事实上,他这婴灵是去年才开始供的,因为彼时的佛珠已经不起效果——之前夜半听见孩童之声,他戴些镇邪的珠链,每日念念经,好歹能压制一二。可自去年时,幻听变本加厉,甚至尚还在大白天,他便能瞧见那些小孩儿的身影,有的没胳膊,有的拖着条废腿,或者断了半截脖子,在他宅子里闲逛,对着他笑。

他还记得,某日午后,自己心烦意乱,翻来覆去想要休息,却总觉得有人在恶意的拉扯头皮。惊怒之下,他鼓起勇气用枕下的桃木剑去刺,“咔哒”一声,据传能辟邪的桃木剑却断裂成两截,连带他腕上戴的佛珠也“噼噼啪啪”的掉落一地……

于是,他晓得,佛珠怕是镇不住了。

这事的始作俑者是严冠杰,如今出了岔子,他也只能去寻他。严冠杰听说后沉吟半晌,让他回去,第二日便提了婴灵的主意。

据说沙漠的尽头,云断山脉之西,那里有个神奇的国度,有高僧把夭折孩儿的尸油骨灰收集起来,并着其他材料制成新的躯壳,加以供奉。他们提倡人鬼共修,最后至圆满时,人与鬼皆会修成正法,互惠互利。

严冠杰不知从哪儿听说了这个传闻,自己琢磨,硬是将此法改成了邪术。祝雄不明就里,又无人可求,没办法,只得听从于他。

小佛堂里的每尊金身都代表一个死去的婴儿,三十一具金身,便是三十一个死婴。按他所说,好香好火的诚心供奉,婴灵慢慢会被感化,非但不会闹得家宅不宁,反而会成为守护神一样的特殊存在。

祝雄依照嘱咐,每日三遍的祝祷,便是面对正经菩萨也不比这个上心。大约半个月后,情况果真好转,即便是夜半惊醒,他也再感觉不到那股恶意的视线。初时他欣喜若狂,以为此法有效,可时日久了,他却觉出些不对——那些婴儿的死鬼,他们好似更加厉害了!

以往白日里就算看见,也只能拿眼尾一扫而过,正眼去瞧却空无一物,顶多能看到些若隐若暗的透明轮廓。可现在,它一出现便是人形,还能正大光明的站在阳光下,两只眼睛白森森的,只有眼白没有瞳仁,咧着大嘴立在太阳里,分外渗人。

而且,不光是他,夫人竟也能瞧见几个,府中的下人也有所感觉!

祝雄急怒攻心,却又无可奈何。这次他没再去找严冠杰,因为他隐约感到此种变化与自己的每日三拜有关。处理不了只能躲,他干脆锁了佛堂,不再踏入,只留个老奴定期打扫,每日晚间早早上床,任是发生何等异事,也绝不好奇起身。

惊惧的盯向陆长安,祝雄的神情变幻不定。她之所言句句全中,由不得他不去相信。

“你说这些,是欲让我做甚?”警惕的眯起眼,他满脸谨慎:“小民愚钝不堪,不过薄有家资,这才得入贵人的眼。”

“严冠杰虽然不走正途,伤天害理,但他总归是朝廷命官,真想扳倒的话,须得在明面上拿出些证据。”食指轻敲桌面,长安诚恳道:“我需要你去作证,证明他确实蓄意致人难产,结果……”

“不不不,这绝对不行!”一叠声的连连摇手,祝雄倏然变色:“您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啊!”

长安心知这有些强人所难,可没办法,严冠杰是官,想办他,就得找个拿得出手的理由。以邪法妖术谋财害命这种古怪的名头,是万万上不得台面的。

所以说,官家最是麻烦虚伪,她素来不愿与官府有牵扯。

“我会保你一家性命,”诚挚的望着他,长安允诺:“你忘了我是御赐钦差?替几个平民求情还不成问题。”

事关身家性命,怎么谨慎也不为过。她好说歹说,把话讲尽,祝雄却径自不停推脱,死活不肯去作证。

“你到底在怕什么?”长安劝得口干舌燥:“当今宽和仁爱,况且此次事出有因,没人稀罕你这条命。”

“……光能活命有什么用?”

低低嘟囔一句,眼见长安挑眉望来,祝雄犹豫了一瞬,索性直言:“祝氏的基业乃是几代先祖一点点创下,非我一人独有。这事当真曝光,我们一支怕得没落。若是家族就此败于我手,百年之后,我又有何面目去见祖宗?”

“百年之后?”长安冷嗤:“为虎作伥,有损阴德,你死后怕得下地狱,能不能见到先祖还两说呢。”

祝雄噎了一下,吞下口茶水暗自顺气:“陆姑娘是世间难得的洒脱人,自是不晓得我等俗人的烦恼。我与内子俱是知天命之年,后半辈子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当然不在意穷富脸面,可儿女孙辈们怎么办?”

见她似在沉思,祝雄喟叹一声:“此事如果暴露,他们一生都将抬不起头,再也无法光明正大的做人,又是何等无辜?”

“可他们享受了。”长安不为所动:“若是这么算,那些被迫难产的妇女、不见人世的婴孩,他们岂不是更无辜?既欲坐享其成,又想讨个好名声,祝大掌柜,这世上可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事。”

静默片刻,祝雄终究拒绝:“人皆有私,陆姑娘,恕我无法相帮。”

冷漠的盯紧他,长安眸光锐利:“严冠杰给你的,我同样能一一收回。”

“那您便去收集证据吧,祝某在此静候佳音。”

此语无异于挑衅,长安抿紧唇,僵持半晌后,突然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希望你能安然活到我找来的那一天。”

——

冬季的太阳落山极快,刚刚瞧着还剩大半个脑袋,眨眼却只余小半张脸。

申末酉初,金光暗淡,晚霞稀薄。弯月已经爬上半空,颤巍巍的挂到了树梢。

眼见问无可问,长安提出告辞,祝雄直把她送到大门才罢休。

尽管刚刚谈得剑拔弩张,两个人却都喜欢虚伪的做足表面功夫。好一番“不舍”“挽留”后,临到门口时,长安遽然顿步,微微偏过身:“跨过这道门槛,我便再不会进来了。”

祝雄闻言一愣,便见她双臂环胸,扬着下巴点了点:“如此下去,你们一家迟早会受到反噬。难得我现下愿意给你个机会,过了今日,即便你跪断双腿,我也绝不会再多瞧一眼。”

她说得肯定,祝雄默了默,想到他一族的百年基业,终是咬牙发狠道:“陆姑娘宽心,一切后果,祝某自都承担。”

“希望你能担得起。”

眼瞧她跨过门槛,越走越远,祝雄立在原地迟疑几息:“陆姑娘——接下来,你可要去安平?”

眉梢微扬,长安侧眸:“是的。”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