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见到这样惨烈的场面。
——但是一旦见到,这份被浓缩在一天内的剧烈的绝望和震撼,在人生中缓慢地化开,那份悲凉足以消解一辈子。
现在摆在肖为面前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他虽然从来没有真正到过陈家村,但是这三三两两的焦黑的尸骸连同村子的废墟一起,在他眼中无一处不可怖。
下着冷雨的清晨。有些房子已经完全破碎了,满地都是瓦砾、木头渣子还有一些石块;有的房子还剩下半间,另半间的构成却早已燃尽在满地的灰烬里,亦或者火还没有扑灭。肖为鬼使神差地走近一间半塌的民居,走到满地狼藉之上,不料却听到脚下传来一声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肖为退下来,刚才站过的地方,竟然生生翘起来一段人的胳膊。
肖为连恐惧和恶心也来不及,只知道呆呆盯着那手看。虽然满是灰尘,却可看清这只手的皮肤极为白皙细腻,戴着一只裂了的翡翠镯子。但手指甲被砸得淤血发青,而且只剩了三根手指头——半边手掌都被削了去,又或者不是削,而是生生砸掉的半边
这手的主人,应该是必死无疑了。她看起来似乎并不是死于地幽火,或者说这只手不是死于地幽火但是还是死了。在这样的灾难中,具体死于什么,也许并没有什么差别。
肖为忽的惨叫了一声,然后颓然地坐在了地上,仿佛这只阴魂不散的手从另外一个世界搬来了太多的东西,要生生地把他的心房挤压到爆裂。
“肖为!”
只听见脚步声近了,然后少年用力地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肖为低头去看他的脸色,也是一片带着青色的惨白
“肖为,振作一点”
夜祁踮起脚尖,又把他的肩膀往下压了压,让他的头可以歇息在那单薄的肩膀上。
这时候,又听到有急切得连在一起的几人的脚步声沿着地面向他们靠近。
忽然,脚步声猛地刹住了,取而代之的是爆发的一声悲鸣:
“明哲——”
肖为脚下一软,差点就站不住脚。他认得这是玄英的声音。
“师兄,节哀”是个少女的声音,可是说着说着,她自己却先哽咽了。
肖为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些玄云仙门的弟子,他们每一个人,原本整洁的白色仙服都被灰烬和烟雾染得黯淡,头发上都是火灰,面上也都是火灰。眼中带着血丝,每个人都是疲惫不堪,又几乎都是处在崩溃的边缘。
玄英的发髻散了,长发被雨水冲刷狼狈不堪。他跪在一具白布覆盖的尸体前,手指深深地攥进沙石里。光是那白布上凹凸的形状,就足够令人胆寒。那不是一个人的形状,除非是一具骨架,否则不可能那么扁平。有些颜色污浊的东西正从白布上渗透出来。
——脑中浮现出一个少年的样子来。比夜祁大不了几岁,整洁干净,待人有礼,不爱说话,对着自己的师兄却每每亦步亦趋暮春傍晚的余晖,一壶浊酒,谈笑风生的三人只剩下这样一个白布覆盖着的扁平的形状了。
“师兄,别看了,人死了不能复活”
另一个人的声音说。
“不!我要见他最后一面”
肖为猛地把夜祁死死揉进自己怀里,然后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良久,他才敢把眼睛睁开,那时,明哲的遗体已经被再次盖上了。
玄英已经站了起来,与方才的悲恸相比,此刻的他只是低垂着眼睛站着,黑发黏在他苍白清瘦的面容上。
“静,我们把其他人也一并收殓了吧。”
“好。”
几个弟子连声应和,这时,他们才忽然发现这里还有别人。
肖为松开夜祁,心情复杂地走向玄英,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玄英却好像完全没有认出他。
“玄兄,是我。”
半晌。
“肖为?”
玄英猛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