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一向果敢无匹的魔王大人也面露犹疑之色。
既然打定主意通过水路撤离,那就一定需要断后的人选。
而且会面临朝仓与上杉的两面压力。
那可是越后的上杉!
一言以蔽之,就是九死一生。
众人尽皆默然不语。
唯有方才黯淡了一会儿的森可成猛然抬头:“殿后之职,请交给属下!我与那朝仓家的逆贼,还没战个痛快呢!”
没等信长答话,泷川附和道:“既然上杉掀起反旗,丹羽大人的但马,平手大人的和泉淡路,都有可能会有趁机作乱的人,急需回军镇压。森大人的领地是最安全的,唯有他有余力断后。在下镇守的北伊势也比较稳定,所以也适合担当断后人选。”
泷川一益的行事风格,就是完全以整体上的利害来做判断,毫不考虑感情因素。甚至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及。
至少表面上如此。
丹羽长秀却对这种话感到十分不悦,无视了泷川的话,径自开口发言说:“森大人一片赤诚,令人感佩。鄙人也就不与您争抢断后之职了,但我会是仅次于您,倒数第二个离开前线的。”
信长沉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果断下令到:“我先带着三千旗本,坐船到京都稳定大局,三左挡住北面朝仓,五郎挡住南面上杉,余者由甚左统领,自湖西撤回畿内!”
三左即三左卫门,森可成的通字,五郎即五郎左卫门,丹羽长秀的通字,甚左即甚左卫门,平手汎秀的通字。
泷川一益刚才的说法并没有错,丹羽长秀孤军镇守但马,全靠他个人手腕支撑,如果在断后中阵亡了,那么生野银山的拥有权很可能就会丢掉。相比之下,森可成、泷川一益这种守备内线的将领,即使横死,造成的影响力也小很多。
但信长并没有完全用成败得失来思考,而是慷慨应允了丹羽长秀的请战要求。
理智固然重要,不过豪情也是不过或缺的!
这就是为什么泷川一益只是个智勇双全但不得人心的将领,而信长纵然偶有暴虐不公也能引得四方豪杰归心。
既然总大将下了决定,自然不会再有人争论,众家臣齐声领命。
平手汎秀内心觉得坐船更稳妥,并不想带着大军走琵琶湖西岸。不过转念想想,信长本人已经坐船去了,也就带走了敌人的重心,那么自己应该是比较安全的。
织田信长说出刚才的命令,也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环视四周,神色严峻,沉声道:“此乃生死存亡之刻,请各位勠力同心。军队暂时交给甚左了便不需担心,但五郎、三左……两位务必要活着回来!若是情况险恶,就姑且投降,先保存有用之身,不要在乎议论!”
“主公,上杉家真的来了吗?实在不可思议……”
“不宣而战,欺人太甚了!请让属下当先锋,去跟狗贼决一死战吧!”
“从越后绕到近江,走的还是飞驒小路,难道是早有预谋?”
大帐之中,上至重臣,下至偏将,全是乱糟糟急匆匆的样子,从桶狭间合战以来,织田家的军议,就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混乱慌张的局面。
织田信长安详淡定地在正中央的位置,一言不发,纹丝不动,也懒得阻止家臣们的议论,只用余光盯着门口。
等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信长才猛然起身,挥手道:“肃静!”
群臣立即不敢再吱声,眼巴巴地瞧着总大将,指望他力挽狂澜。
然后信长才对着门口那两个不起眼的人问到:“雅乐,新八,探听到的情报如何?”
被点到名的一人立即开口:“根据浅井家从小谷城传来的消息,上杉家一万五千人,取道飞驒国,饶到北近江,其先锋柿崎景家已经开始劫掠我家的粮队。属下与各地斥候紧急联系之后,可以断定的是,确实有上杉家大队人马从飞驒经过来到近江,只是具体数目暂不明朗,带队主将亦不知;我家这两日也确有一些粮队遭遇不测,凶手不能证实是否为上杉家。柴田大人所部前往摄津讨贼后,我军在近江就不剩一兵一卒了,故而以上诸事件,都难以确认详情。”
众臣纷纷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了一句。可是越听下来,越是忐忑不安。
刚才的汇报,虽然颇有“暂不明朗”和“不能证实”之处,但总体上是倾向于肯定的。
这可是名震列国,号称军力天下第一的上杉谦信!
而且还是饶了后路,截断了粮道!
柴田胜家的后队若尚在,当可阻拦一二,可偏偏那批人已经去了摄津……算算时间现在说不定都开始与三好长逸接战了!
闻言,织田信长面容冷冽,微微抿住嘴沉思片刻,又问到:“自越后至近江,需经越中、飞驒,那两国为何坐视上杉军通过?”
被叫做“雅乐,新八”的两名密探其中另一人开口答到:“越中神保前年实际已向上杉降伏,此事世人已知。属下最近又查明:飞驒江马名义归属武田,暗中却勾连了上杉;越中椎名、飞驒姊小路表面与上杉敌对,然而这两家今年年初上洛拜会过幕府之后,立场似乎有改观;北陆一向宗原本敌视上杉,但本愿寺显如去年派了七里赖周前去担任代官,此后一向宗也不再主动与上杉家对抗了……”
听到这里,织田信长抬头望了一下天空,下了论断:“界町、比叡山暗助三好,幕府、一向宗勾连上杉。”
众人心下了然。
界町虽然有今井宗久为首的一派归顺,但也有更多人对织田不满的;比叡山面对强势的统治者肯定也不会高兴,更何况织田家以前还打过和尚们的秋风;幕府虽然受到挟制,没法接见“越级上访”,但人家正常来做新年拜会的你总不能时时刻刻都盯着;至于一向宗,那更是不用多提了,占着富裕的地盘又不称臣纳贡,大家对他们都没有好印象。
要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势力,暗中帮助织田家的敌人,那实在是十分正常的。
然后信长又陷入闭目沉思的状态,不再搭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