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于伊贺国这么个物产贫乏,民风剽悍的地方,织田家其实并不指望能收到什么赋税,正需要一些冷酷无情的“伪军”来执法。
现下织田信忠却以“不让他继续祸害乡里”为原由否定这个方案,可谓感情用事。
梁田广正自己不方便开口,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足智多谋的平手汎秀,仿佛是希望后者能劝说少主走回“正道”。
然而——
平手汎秀并没说出对方期待的话来。
甚至什么话都没有说。
只是以一种别样的目光,在织田信忠和梁田广正身上来回转了几圈。
他嘴角甚至带了一丝难以名状的笑意。
直到织田信忠心里有点发毛,平手汎秀才躬身施礼,缓缓说到:
“请恕臣下直言,少主您对于下山乡垣这个小人物,未免有些……过于重视了。”
“您的意思是……”织田信忠疑惑不解,面上隐约有些不满。
“若杀此人,会显得织田家无容人之量;但不加惩戒,又令您难以释怀。既然如此,不妨把此事交给臣下吧。”
话音入耳,织田信忠越发犹疑,上下打量了半天,疑道:“您……会怎么做?”
“前面与您的安排一致,把下山乡垣这家伙带回岐阜城。至于日后,便把他派到我平手家麾下即可。”平手汎秀淡然道,“论对付友军的手段,臣下虽然不如某些同僚,却也不至于毫无办法。三月之内,定然让少主了却心头这桩残事。”
此言一出,听者一齐都愣了。
居然公开的宣称要整死友军?这还是那个算无遗策的智将吗?
平手汎秀淡定自若地承受着两道惊讶的目光,心下毫无波澜。
他的话当然不是随口说说的,而是算准了听众的反应。
包括了远在京都,但日后一定会从相关人员口中得知今日之事的织田信长。
从正面角度来说,织田信忠是一个重视情义,心怀仁慈的人。
从负面角度来说,织田信忠是一个有点妇人之仁的人。
仁慈当然不是坏事。
从没有人敢说仁慈是不对的。
就算是在礼崩乐坏,兵戈抢攘的战国乱世,主流舆论仍然是赞颂仁慈、敌视残暴的。
织田信长被广泛认为是杀伐果断,冷血无情的霸主。但他少年时期,也曾宽恕过造反的兄弟,也曾多次减免贫农的赋税,也曾面对民生凋敝的京都热泪盈眶。
真正的问题在于,随着地位的提升,仁慈与理智的交集越来越少了。一旦你还打算保留着后者,就不得不经常性将前者掩盖起来。
正如英吉利国的名奉行,汉弗莱·阿普比爵士曾说过的话:历史就是无情对无脑的胜利史。
与其父相比,织田信忠未免就显得不够理智了。
他向平手汎秀提问“该如何处置下山乡垣这无耻之徒”的时候,完全是询问的语气。
但“无耻之徒”这个称呼,已经暴露了一定的倾向性。
从中可以看出,织田信忠的感情和理智在发生激烈冲突。
所以这个问题,越发不好回答了。
平手汎秀听闻此言,颔首伫立,沉默良久,方才微微抬起头,轻声反问了一句:“少主心下看来已经有决断了,又何必要来问臣下呢?”
话音落地,织田信忠先是错愕,继而摇头苦笑。
“哈,哈,果然是瞒不过姑父啊……”二代目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出发前的意气风发,反倒是充满了疲惫与厌倦的神色,“看来您也猜出来了,许多人都劝我不要追究这个混蛋的责任,而且还要重重嘉奖,赐予更多知行,让他成为织田家插在伊贺国的钉子。甚至我也觉得这个说法很有道理……”
“少主英明。”
平手汎秀语气平淡地短短回了一句,而后继续低头,默然无语。
这个决定并不让他感到吃惊。
织田信忠越是将下山乡垣骂作“无耻之徒”,便越能说明,他没有施加惩戒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