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是,热娜古丽“手刃”维吾人的大仇阿古柏、胡里伯克父子,早已为维人目为英雄;现在,她又“手刃”维人的“叛徒”尼亚孜,一定更为族人所激赏,加罪于热娜古丽,一定会激起维吾尔人的不满。
大乱之后,革故鼎新,与民更始,收拾人心,唯恐不及,为了一个尼亚孜,失望于全体维吾尔人,殊为不智。
何况,尼亚孜本就是一个烫手山芋,因为他有“反正”、“投诚”的情节,朝廷不能不予以接纳,可是,对于朝廷的“大度”,维吾尔人、尤其是和田人,又十分的不以为然,现在,借热娜古丽之手,除掉尼亚孜,不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很好”?
呃,介么说又未免过了,好像……我很想要这个尼亚孜的命似的?
好吧,好吧,换一个说法儿——热娜古丽“手刃”尼亚孜,虽然给朝廷造成了大麻烦,不过,也不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嘛!
只是,无论如何,关卓凡原先设想的对热娜古丽的表彰,包括安排其觐见皇帝、皇太后的计划,都不可能实施了。
表彰热娜古丽,自然是为大乱之后、设省之初的关键时候,笼络维人的民心;除此之外,也可借表彰热娜古丽,冲击“失贞”、“失节”、“聚麀”等陈腐观念,为关卓凡的“妇女解放”,添柴加薪。
就算有人异议,也可拿一句“她到底不是汉人,以性理之学求全责备,未免过苛了”,将异议轻轻拨开。
打算的倒是满好,可现在——
唉,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皇帝、皇太后总不能接见一个罪犯吧?
因此,确如文祥之所言,“辜负了王爷一片的苦心”。
正在皱着眉头、转着念头,只听世嘉小心翼翼的说道,“负责搜检热娜古丽的嬷嬷,已经拘了起来;彼时守在门外的那几个人,也是在责难逃,不过,最大的责任,还是该我来负的……”
话没说完,关卓凡摆了摆手,“莱山你身为主官,责任当然是有,不过——左右不过罚俸三、五个月就是了。”
顿一顿,“下头的人嘛……”
辅政王还在沉吟,世嘉已是心头大松:罚俸三、五个月?就是说,顶戴无虞了?
“……就不要太难为他们了吧!”关卓凡继续说道,“譬如那个嬷嬷——她到底不是狱婆,就像莱山说的,‘热娜古丽的身份,其实得算是朝廷的客人’——总不成,叫她将发髻解了开来,披头散发的搜检?”
顿一顿,“拘这个嬷嬷做什么?放出来吧!”
世嘉的愁眉苦脸,尽皆烟消云散,连声说道,“是!是!”
关卓凡的手指,轻轻的敲着几面,“至于这个热娜古丽——”
惊心动魄。
一时之间,三人皆无语,花厅内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关卓凡开口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回王爷,”世嘉说道,“就是今天上午的事儿——我一收到信儿,立马就赶了过去。”
顿一顿,舔了下嘴唇,艰涩的说道,“我到的时候,那个尼亚孜,居然还有气儿,在地上蜷成了一团,两只手,还是捏着自己的脖子;那个血,还在从指缝间往外流;整个身子,还在微微的痉挛——”
再一顿,声音更加艰涩了,“他身子下头,已经汪了一大滩的血——大半个身子,都浸在血泊里了。”
想象着那个瘆人的场景,关卓凡不由微微的打了个激灵。
世嘉透了口气,“几个医生围着,可是,人人束手无策,谁也不敢去动那根银簪子——一拔了出来,尼亚孜立时就得毙命。”
“就这样又迁延了小半个时辰,尼亚孜才终于没有动静了——身子不抖了;捏着脖子的双手,微微的松开了;血,也不再流了——已经流干了。”
“整间屋子的地面,都是血——都没有地方下脚了。”
花厅内再次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还是关卓凡开口,“簪子是从尼亚孜后颈刺入的?热娜古丽胸口的衣裳,颇沾了些血迹?”
听辅政王如此问法儿,世嘉、文祥便晓得王爷已“切中肯綮”了,不由都大为佩服。
“王爷洞鉴若火!”世嘉说道,“我们并没有审问热娜古丽——是否要审问,如何审问,得先请旨。”
顿一顿,“只是,照现场的情形推断,确实是……呃,热、尼二人……呃,这个,这个……相拥之时,热娜古丽的一只手……呃,揽住了尼亚孜,另一只手,自发髻拔下银簪子,从尼亚孜的后颈……刺了进去。”
靠。
“所以,”世嘉继续说道,“热娜古丽的胸前衣裳,溅满了血迹——那些血,是从尼亚孜的喉头……直接喷出来的。”
靠。
关卓凡悠悠的叹了口气,“厉害!厉害啊!”
世嘉、文祥对视一眼,皆微微苦笑。
“这个热娜古丽,真正是——”
顿一顿,世嘉微微的摇了摇头,一副不晓得该如何形容的样子,“由始至终,她都很平静,她说——”
再一顿,咽了口唾沫,“她晓得自己犯了大罪,若朝廷不方便将她明正典刑,她可以自行了断,绝不让朝廷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