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说,开始短兵相接了!
赵南北猛一个激灵:我得赶紧回去啊!
可是,“小老头”、杨林、高宝福他们几个,咋办呢?
为迷惑敌人,赵南北、李全、杨林、高宝福四个人,本就彼此拉的很开,基本属于各自为战,加上不断的变换位置,大雾之中,早就走散了。
赵南北压着嗓子,喊了几声,“小老头!杨林!高宝福!”
雾气弥漫,没有任何回应。
赵南北是带队的,本有责任将其余几人都带了回去,可是,目下的情形很明白:短时间之内,不可能将人找齐了;待到把人都找齐了,上边儿的仗,大约也打完了!
如果阵地失守,就算自己将小老头几个都找齐了,又有什么意义?
上边儿已经开始短兵相接了!多一个人,多一份气力啊!
赵南北呼了口气:不管了!
他掉过头来,向山巅狂奔而去。
愈接近山巅,枪声和喊杀声就愈激烈,赵南北的心“怦怦”狂跳:老天爷,在我赶到的时候,阵地可千万别已经失守了啊!
就要到了!
咦……小悬崖呢?
小悬崖其实还在,可是,一半已经坍塌掉了——被一颗又一颗炮弹击中,终于支撑不住了。
不过,对赵南北来说,倒方便了些——他不必绕过小悬崖,直接缘坍塌的那一半爬上去就好了。
赵南北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小悬崖,一抬头,不由瞪大了眼睛。
一个广大的修罗场在他面前展现开来,上千名士兵正在场中舍生忘死的对射、拼杀。
同时,他也看到了一副终生无法忘记的奇景:
在夕阳的照耀下,硝烟弥漫之中,每一颗子弹划过,都留下了一条清晰的烟迹——每一颗子弹的弹道,都看的清清楚楚。
无数条烟迹织成了一张纵横交错的死亡的大网,将城头山左翼阵地严严实实的笼罩住了。
赵南北瞠目结舌。
哎……夕阳?
一整天都看不见太阳,到了下山的时候了,它反倒出来了?
是的,太阳出来了,雾气开始消散,而这个“消散”,是向四面八方扩散,其中一部分雾气,升到了山巅上,同硝烟混在一起,湿度、密度、以及西斜的阳光的散射的角度,都恰恰好,于是,每一颗子弹的轨迹,都被清清楚楚的勾勒了出来。
赵南北发愣,就是三几秒钟的事情,他定了定神儿,看清楚了战场的局面,心中不由猛地一沉。
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山崩地坼。
气浪卷起泥土,撒到赵南北的头上、背上,险些将他扑倒在地,他站住了,猫着腰,像一只猫那样,猛的抖了抖身子,低声怒喝:“快!快!”
几个人俩连滚带爬的向下跑去。
身后,城头山的山巅,犹如一口烧红的大锅般滚沸起来;又像害疟疾似的,整座山头,都在疯狂的颤抖着。
不止一个人、不止一次被震倒在地,爬起来,继续撞撞跌跌的往山下跑。
身后,好像有无数条炽热的长鞭,在拼命的抽打着他们。
不止一个人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幸好,我现在不在阵地上!
亦不止一个人生出了这样一种“错觉”:快点儿!快点儿!进入那片浮动的雾气中,就“安全”了!
赵南北也生出了一种错觉——之前就有过的:好像,法国人要一次过把所有的炮弹都打光似的?
事实上,这不是错觉,法舰确实接到了命令:将剩下的炮弹统统打出去!
战后统计,法军的第三轮炮击,我左翼阵地的着弹密度,超过了第二轮炮击——即对中央阵地的炮击。
赵南北几个终于进入了浓雾之中。
很奇怪,不晓得是雾气的作用还是其他什么缘故——一进入雾气之中,山巅的炮声、脚下的震动,立即同时减弱了。
这之后发生的事情——一直到重新钻出浓雾为止,在赵南北一生的记忆中,都是“朦胧”的,由头到尾,都好像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雾气,总有些……嗯,不大真实的感觉。
他的记忆中,更“清晰”、更“真实”的,是他没有亲历的那一部分——
岩浆般滚沸的阵地上,四分五裂的肢体在半空中飞舞着……
这些残肢断骸,不是袍泽的,而是法国人的——
上一次大举进攻左翼阵地时留下来的那些尸体——那些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被自己人的炮火击中,粉身碎骨。
破碎的血肉、肢体、脏器,雨点般洒落下来,落到石墙后的堑壕里,落到新防线的散兵坑里。
城头山狙击战的幸存者,对此有许多生动的描述:
“‘啪’一下,险些把我砸晕过去!我定了定神儿,捡起来一瞧——嘿,一支断手!早就变了色儿了,灰紫灰紫的!可是,那个手指头,还在动!勾着,一曲一伸的!”
还有——
“‘啪’一下,我往凉盔上一摸——猜我摸到了什么?嘿,一段肠子!里头的脏玩意儿都挤出来了!而且,都干了!硬了!”
“‘啪’一下,我差点儿没背过气儿去!——整一条大腿啊!一条大毛腿!”
诸如此类。
好吧,说回赵南北真实而“朦胧”的那段经历吧。
老马安排的赵南北及许福有带队的这两小支“奇兵”,非常有效。
炮击停止之后,没过多久,密集的枪声就从山巅传了过来——开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