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王爷,将这位姓孟的兄弟调开吧!——最好,调离北京。”
关卓凡不由愕然,“这——”
我只不过是有些为难,你倒好——干脆棒打鸳鸯?
婉贵妃晓得关卓凡在想什么,微微摇了摇头,郑重说道,“我不是在棒打鸳鸯——相反,我这是在成人之美!”
哦?
“第一,”婉贵妃说道,“银锁今天十六,照规矩,还有两年,才能放出宫去;而孟兄弟,入役亦不过一年多一点儿——据我所知,轩军是有‘入役前三年,禁止谈恋爱’的规矩的吧?”
咦?你居然晓得这个?
“是,”关卓凡点了点头,“婉贵妃渊博。”
婉贵妃嫣然一笑,同时,抬起手来,食指微翘,用中指轻轻的拢了拢发鬓,“这关‘渊博’的事儿吗?”
关卓凡张了张嘴,没说出啥来,一时之间,只觉得“五经萃室”满室生辉。
婉贵妃倒也没有要他回答什么,继续说道,“因此,暂时见不上面,并不碍着他们的终身大事。还有,这两年,银锁的终身,归我做主;而孟兄弟,听说是个孤儿——除他一人,全家都殁于洪杨之乱了,因此,他的终身,他自己做主。”
顿一顿,“我的意思是,这两年里,男方也好,女方也好,都不需要担心……有人横刀夺爱什么的。”
“这……倒也是。”
“除非是他们自个儿先变了心。”婉贵妃淡淡的说道,“如是,就说明情不真,意不坚,那么,也就没有什么可惜的了。”
“如此说来,”关卓凡含笑说道,“这两年,算是‘考验期’喽?”
“王爷‘考验期’一说,”婉贵妃的妙目,亮晶晶的,“着实精辟!不错,这两年,就是他们的‘考验期’!”
顿一顿,“另外,银锁既然是跟着我的,我就多少替她存了一点儿私心——哪个女人,不想着自己的夫婿是个有出息呢?我是这么想的,也不晓得对不对——嗯,将孟兄弟放了出去,多一些历练,立一点功劳,将来,他们两个成婚的时候,银锁嫁的,就正经是一个‘干部’了!到时候,不说他们小两口了,就是我这个旧主子,不也是脸上有光?”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而你居然也晓得“干部”这个说法?
“是,”关卓凡再次含笑点头,“婉贵妃言之有理。”
“还有一层,亦不能不虑——”婉贵妃平静的说道,“银锁虽然跳脱,不过,也还算懂规矩;孟兄弟更不必说——可是,到底都还年轻!”
顿一顿,“年轻男女,彼此中意,日日相见,再懂规矩的,再懂道理的,也不敢保证,一定不会干柴烈火……整出点什么事儿来吧?万一……唉,他们自误事小,影响轩军的声誉事大!王爷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呢?”
关卓凡悚然动容了!
若真出了婉贵妃说的那种事情,传了出去,就不止于“影响轩军的声誉”那么简单了!一定会有人造谣传谣,甚至会有轩军“强污宫女”、“秽乱内廷”一类的说法出来,那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至此,关卓凡才明白,婉贵妃之所以要他将孟某调了开去,真正的目的,并不是“考验期”什么的,而她为了银锁的那点儿“私心”,也根本不重要,婉贵妃真正为之打算的,是他轩亲王!
前边儿铺陈了许多,真正的目的,放在最后才说了出来,也是“不居功”、“不必你见情”的意思。
因此,反倒不能不格外见情。
关卓凡心中感激,拱了拱手,“受教,受教!一切皆遵婉贵妃之嘱!”
既然感激,自然想着投桃报李,婉贵妃要求“多一些历练,立一点功劳”,对于军人来说,最好的历练,最易立功升职的,自然是战争,目下,陆军的战事,集中于越南,而关卓凡又存了一点儿自己的“私心”——一线战斗部队太危险,孟学好如果捐躯沙场,这个“李”,就无从报起了,于是,就将他放到了入越的二线辎重部队里去了。
孰成想,前边儿的一线主力部队尚未接战,后边儿的二线辎重部队先打了起来,战况又如此之惨烈?
唉,这个人,是没法子全须全尾的送回去了;到时候,这个差,该怎么交呢?
两位“客人”——曹毓瑛和许庚身,都不由自主,轻轻的“啊”了一声,语气之中,充满了惋惜之意。
“这名排长,”田永敏开口了,“战场直觉,也是非常好的——能够根据地面的细微的异常,生出足够的警觉,及时止住部队,不然的话,若整支辎重部队都进去了坳口,巨爆一起,一定全军覆没,绝无幸理。”
“嗯,”关卓凡轻轻叹了口气,“确实是可惜了。”
失去一条左臂,对于指挥员来说,关系并不是很大——并不影响指挥;可是,对于战斗员来说,就等于是一个废人了。孟某只是一个排长,战后,再怎么破格提拔,顶多只能做一个连长——而连长是兼战斗员的。
因此,孟某就算不退出现役,也不能呆在战斗部队了,而谅山一役,他显示出了相当的军事才能,本来是可以成为一个“重点培养对象”的,可谓前途无量,若转为文职,无从发挥所长,就什么都谈不上了。
所以,确实是“可惜”。
“可惜确实可惜,”施罗德用一种刻意轻松的口吻说道,“不过,我看,也没有什么太大不了的!”
顿一顿,“这样吧,王爷,你把他交给我和田先生——先进陆校学习两年,毕业了,就到参谋部来,我们这儿,也是他能发挥所长的地方!好好儿的培养一番,十几二十年之后,说不定——”
施罗德本来想说,“说不定我和田先生的位子,就归他坐了”,一转念,“黜陟大权,操之于上”,军团参谋长、副参谋长是何等紧要的位子?由谁来坐,除了王爷一人之外,别的人,如何可以信口开河?
这个玩笑开不得!
于是一笑,打住了话头。
施罗德说的“陆校”,就是“陆军军事学校”,田永敏做校长的。
关卓凡眼睛微微一亮,“好主意!成,待他伤愈了,就调到北京来吧!”
如此一来,孟某算是“因祸得福”,虽然丢了一条胳膊,却一跃而入军团参谋部,依旧“前途无量”。
“王爷,”施罗德笑道,不是‘调到北京’,是‘调回北京’——孟某就是从北京调出来的。”
关卓凡微微一怔。
北京这儿,轩军只有近卫团和吴建瀛两支部队,近卫团不必说了,吴建瀛部也从来没有往南边儿调动过啊!
施罗德提醒关卓凡,“还有,孟某是从近卫团调出来的。”
啊?
当初,看到调令的时候,施罗德就很奇怪:这个姓孟的,是犯了什么错,被“下放”了吗?
他曾经私下底问过图林,图林只是含混的说了一句,“这是上头的意思”。
这个“上头”,除了王爷,没有第二个人,施罗德不由更加奇怪了:一个小小的班长的去就——调动的时候,孟某还只是一个班长——居然惊动了王爷?
再仔细看孟某的履历:调动之前的岗位,是“紫禁城东六宫”。
宫闱的事情,就说不清了。
于是,施罗德也就知趣的不再追问了。
关卓凡已经想起来一个人来,心中一动,问道:“孟某的大号是什么?”
施罗德说道,“叫‘学好’——”略一迟疑,看向田永敏。
施罗德的中文,到底不是百分之百的灵光,只能“具音”,不能“具形”,说不清楚到底是哪两个字?
田永敏:“学问之学,好坏之好。”
啊……真的是他!
这可……有些不大好交代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