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
“长宁。”
老敬仁伯上了年纪就很少出门了,因为是明康帝的寿辰,才不得不进宫一趟,不曾想寿宴会发生那样难堪之事。
老敬仁伯虽然对女儿的早逝一直无法释怀,可平心而论,忠王这女婿做得十分称职,无论女儿在不在,对他都是一如既往的尊敬,年节年礼从不落下,还时常送外孙和外孙女承欢膝下。
堂堂王爷,做到这份上已经首屈一指了。
女儿去世三年后,老敬仁伯想着忠王枕边一直无人伺候也不妥当,私下里与忠王提过继妃的人选,却被忠王给拒绝了,老敬仁伯至今还记得忠王当时斩钉截铁地与他说不会娶一妻一妾的场景。
老敬仁伯虽然感动,却不大相信,等闲变却故人心,他活了几十载,见识过无数风雨,满口仁义的读书人尚且朝秦暮楚,何况忠王这样看似历经花丛的纨绔?死了的人不过一抔土,哪里抵得上娇美的活人。
可他没想到忠王竟然坚持住了,忠王府真的从未再进过妃妾一人。
老敬仁伯这才确定了忠王对女儿是真的情深义重。
至于忠王说的隐疾,对老敬仁伯来说不啻于惊涛骇浪,总想着忠王是不是为了履行不娶妻妾的承诺而做出了什么牺牲。
老敬仁伯迫切地想要询问忠王,了解真实情况,可忠王却被明康帝叫了过去,他只能慢等一步。
“外祖父、舅舅、舅母、川表哥、垚表哥。”燕长宁立刻领着双胞胎世子叫人。
许如梦见状,向敬仁伯府的众人行礼:“那小女子便先走一步了。”
“许姑娘慢走。”宋垚听到了她和燕长宁的对话,觉得她也是一片好意,他是亲眼目睹燕长宁是如何一脚将那位杨姑娘踢得生死不知的,虽然觉得杨姑娘咎由自取,可燕长宁却也未免太过残忍粗暴。
许姑娘公正仁爱,才出言提醒,反过来却不能为表妹所谅解。
宋垚自叹世间找不出比许姑娘更加落落大方的女子了。
老敬仁伯平日里偶尔听宋垚提到过许如梦,本来对这位素有才名的女子十分欣赏,可今日一见,却觉得她心思有些过重了。
他看了一眼特意与许如梦打招呼的宋垚,皱了皱眉头,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希望孙儿不要在男女之情上犯糊涂。
在他的心里,已经认定了燕长宁为孙媳了,忠王虽然还在犹豫,可他如果坚持,相信忠王女婿还是会听他的。
所以老敬仁伯不希望两家的亲事有什么不可控制的变故。
外孙女还未及笄,分明还没有开窍,看她整日与一众纨绔往来就知道了,因而老敬仁伯更担心的是孙子的心思。
若他对表妹无意倒便罢了,可他和儿子商定好这门亲事后,当着他们二人的面,孙子分明没有反对,想来也是愿意娶表妹为妻的。
老敬仁伯从来不觉得燕长宁有什么大的缺点,不过骄纵贪玩了一些,日后嫁进家门,好好教导,总会能担负好妻子的责任。
“外祖父,舅舅、舅母,我好想你们啊!”
“我比哥哥还要想的多。”
双胞胎世子自小就经常在敬仁伯府常住,对外祖家的每一个人都觉得亲密,不一会儿就哄得老敬仁伯开怀大笑。
燕长宁没有注意到宋垚的异样眼神,她不是老敬仁伯真正的外孙女,自然没有双胞胎世子表现得亲近,在他们哄人的时候,分神惦记太子那边审问的情况。
杨若秋不知道有没有清醒过来,燕长宁并不后悔踹那一脚,只是从她嘴巴里撬出来的东西自然更有说服力。
帝宫内,忠王换好了衣裳,一干宫人屏退了出去,只剩下明康帝和忠王两个人。
尽管已经克制了,可明康帝的双眼还是忍不住瞄向忠王的下半身,打量了许久,才轻咳一声,严肃道:“朕叫了御医,等下他过来为你诊治,看还能不能治好。”
忠王愣了一下,不自然道:“臣弟其实没病。”
明康帝神情一滞:“那你……”
忠王偷瞄了眼明康帝的脸色,老老实实道:“臣弟若不这么说,王府就要多个乱七八糟的女人了。不过臣弟没有说假话,臣弟醉酒后就跟个木人一样,不可能会做下那等禽兽不如之事。”
明康帝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弄得一肚子火,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混账!你连朕也敢骗!不过是个女人,收用了又如何?高兴了就当玩物逗弄,不高兴了就冷在一边,你又何必拿男人的尊严来作践自己!连咱们皇家的脸面都不要了,你是不是要气死朕才高兴!”
忠王不赞同地撇了撇嘴:“皇兄这话不对,女人怎么了?母后也是女人,本王就爱王妃一个!别人休想打本王主意!”
明康帝一噎,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就烦躁不堪:“你还怕别人打你主意!你瞧瞧你的德行,恐怕明日大街小巷都会知道堂堂忠王不能人道!再说,等日后瑶乐出嫁了,你还拦着不让她的夫君纳妾!”
“他敢!”忠王跳脚:“本王亲手废了他!”
“朕想先废了你!”
明康帝气得头顶冒烟,摆手:“给朕滚!”
忠王却不愿意走了:“既然说到长宁出嫁,皇兄你作为皇伯伯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明康帝气极反笑:“呵,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倒敢先讹上朕了!”
明康帝一想到今天他为了弥补忠王而给出的三百邑就觉得自己愚蠢透顶!
他是怎么就信了忠王的鬼话,愧疚自己没能照顾好他,连他得了隐疾都不知道!
去他娘的心疼,明康帝想亲手宰了他的想法都有了!
忠王看明康帝真动怒了,瞬间又老实了起来:“臣弟哪来的胆子敢讹皇兄,臣弟是想向皇兄求一道旨,允许长宁及笄后可以公开招婿。”
明康帝这下连气都懒得生了:“招婿?你可真想得出来。”
“皇兄不是说长宁就和您的女儿一样吗?公主可以招驸马,为什么长宁不可以招郡马?”
明康帝面上却露出了忠王看不懂的凝重之色。
忠王就见他对着自己欲言又止,不由追道:“皇兄有什么话想和臣弟说?”
说?说什么?难道告诉他这个蠢弟弟,他怀疑他的女儿有可能是他的皇后转世?
这么荒谬的事情,明康帝自己都不敢认!
明康帝觉得自己都魔怔了,一会儿觉得他的侄女言行举止和皇后如出一辙,可一会儿又觉得燕长宁还是那个燕长宁,单凭当众打人的举动,就不是他的端娴皇后会做出来的。
一个人的身体里难道能够住上两个灵魂?可皇后已经去世了,假如还能回来占了瑶乐的身体,那就是妖邪鬼怪!
他不找高僧烧死她都对不起大燕的社稷!
明康帝想了又想,还是不打算将自己的怀疑告诉忠王,他比谁都知道忠王沉不住气,万一被那个妖邪知道了,谋害了性命怎么办!
更何况,明康帝怕自己忧思过重,想多了,误会了他的侄女,更怕自己判断错误,一时没控制住害了燕长宁,凭着忠王对女儿的宠爱,不和他生嫌隙才怪。
“阿昭,母后去世了,朕就只剩你一个亲人了,在朕心里,除了江山,就属你最为重要。朕想你一直健康平安,自在快活,这是朕一辈子的心愿,你千万不要再折腾出什么事来,让朕为你担心了……”明康帝苦口婆心地说道。
见忠王脸上微露羞愧,明康帝又道:“至于瑶乐的婚事,朕心中有数,左右她还有两年才会及笄,等到时候再谈不迟。朕答应你,朕的女儿有的,她都会有,朕绝不会委屈了她便是。”
就怕她真的已经成了妖邪,转世的目的就是为了害人。
明康帝忧心忡忡,他自认对端娴皇后不薄,而她能为救他而亡,显然是十分重夫妻之情的,应当不会来害自己。
可转念又一想,妖邪之所以是妖邪,便与人不同了,昨日情深义重,今日说不得就为了满足口腹而对他这个夫君嗜血吞肉。
明康帝左思右想,又觉得自己是真龙天子,有上苍保佑,人间邪祟难以近身,何况他和皇后之间还有太子,必要时他总能拿太子出来挡一挡。
明康帝决心以后要对太子更好一些,最起码当着瑶乐的面,不能对太子有什么不公之处,让她产生怨怼。
“臣弟多谢皇兄。”忠王被明康帝推心置腹的话感动得眼泪汪汪。
他就是吃软不吃硬,明康帝若是骂他还无所谓,可他语重心长起来,忠王就承受不住,忍不住反思自己的过错,争取以后少让皇兄操心。
“唉!既然你身体好好的,就下去吧!朕稍后会派御医去王府住上一段时间,之后再对外说你的隐疾已经治好了。”
明康帝已经将所有的后路都替忠王想妥当了,却不知道燕长宁为了保住忠王的自尊,已经威胁过了所有人。
“臣弟告退。”忠王又是一番感动,临走前顺手拿走了明康帝龙案上崭新的一卷贡纸,还有一方看起来就千价难求的紫砚。
明康帝看着他宛如土匪般的行径,差点顺不过气来,后悔自己掏心掏肺,谁知道他的脸皮厚得已经无法拯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