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子麹义脾气暴躁,也许是已经听烦了帐中的咳嗽声,闻够了帐中的油烟气,他忍不住率先开口,对着自己的父亲焦躁地说道。
麹家的少壮派有了麹英的挑头,纷纷也出言加入到了麹义的话题中,无一不是主张用武力对抗袁绍、不能够再这样下去任人鱼肉了。
在他们看来,他们麹家既然能够掀翻一个冀州牧,那再掀翻一个冀州牧,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无非就是多打几场硬仗、大战而已,说起打硬仗、打大仗,他们这些麹家子弟怕过谁。
界桥、龙凑、鹿肠山、常山、鲍丘水,他们打的硬仗、大战还少吗,韩馥、匈奴人、张杨、公孙瓒、于毒、张燕、吕布,这些无一不是赫赫有名的势力,还不是通通都成了麹家的手下败将。
身为长辈的麹演眼见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闹腾起来,顿时脸色一变,厉声呵斥,想要将他们都弹压下去。
整个过程,扶着自己的下颌,摩挲着花白络腮胡子的麹义视若无睹,不发一言。
这些年轻人,内心什么想法他哪里会不知道。他们看到的,只是刀来剑往、箭矢横飞的战场胜败,从来没有仔细揣摩过战争背后的更深层的问题。
他们甚至狂妄地认为,是他们打败了韩馥,这才使得韩馥迫不得已将冀州让给袁绍的,今日袁绍惹怒了他们,他们完全可以将袁绍从冀州牧的位置上掀翻下来,然后共同推举麹义取而代之,成为冀州、幽州的主人。
但麹义知道,狂妄就是狂妄,大话也不会变成大实话,冀州从来就不会是麹家一力打下来的。
他是不会坐以待毙。这从他应募从军、离开凉地开始,就是一以贯之的原则。
哪怕面对河北霸主袁绍,麹家也会尽全力搏斗一番。
但面对羽翼丰满的袁绍,麹义也知道,他们麹家根本无力抵抗,哪怕联合近在咫尺的易京公孙瓒,最后也只会是战败一途。
唯一的生机,就是跳出眼下鄚县內外交迫的困境,不沦为刀下亡魂,一切就还有机会。
所以,麹义对小辈的狂言和族弟麹演的呵斥都置之不理,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自己案几上的地图。
麹义身为河北大将,率军征战冀、幽二州,对一马平川的河北山川地形谙熟于心,可他此刻依旧还在苦苦思索,寻找着麹家全身而退的最佳路径。
趁手中还有实力,奋起反抗自然是对的,但是麹义不愿意打没有胜算的窝囊仗,若是要打,那就不仅要赢,还要能够全身而退,如果不能,那就还不如当下就向邺城低头屈服算了。
也许看在自己以往征战的功劳,袁绍还会饶了麹家的遗老遗少。
想到这里,专注于地图的麹义猛地抬起了头,鹰隼般的目光锐利无比,透出刀子般的锋芒。
河间,鄚县。
为了实行坚壁清野、围困易京公孙瓒的战略,河北大军在易京周围的鄚县、文安、葛城、范阳、涿县、方城六座城邑都驻扎有大量精锐兵马,死死将公孙瓒麾下的白马义从限制在这一小块范围之内,并且还在不断地缩小对易京的包围圈。
当然,这个包围圈对于公孙瓒麾下的骑兵而言,也不是全然的天衣无缝。
袁军不驻重兵设防的迺囯、故安所在方向,是可以通往飞狐陉的,若是公孙瓒的兵马入了飞狐陉,那不仅可以与流窜太行、零散分布的黑山军呼应,还可以攻略代县,打破袁军的包围圈,进而席卷整个幽州。
只是明眼人都知道,这个突围的方向,是围困的袁军故意留给公孙瓒的。
一旦公孙瓒经受不住面前的这个赤裸裸的诱惑,想要率领军队撤离自己苦心经营的易京,转进飞狐陉,那么围三阙一的各路袁军就会蜂拥而上,攻占易京,并在野外围歼公孙瓒最后的这支军队。
看似有一线生机的飞狐陉,其实就是一条死路,看似出现缺口的包围圈,实际上就是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紧紧困住了公孙瓒的军队。
而在这个包围圈所属的城邑中,又以鄚县的位置最为紧要,它与易京南北对峙,死死盯着公孙瓒军队的一举一动。
作为组织包围圈的主将,麹义就率军驻扎在这里。
在外松内紧的包围圈里,鄚县大营俨然就是金戈铁马的存在。
只是近来随着袁尚、沮授、淳于琼、颜良、文丑等多支袁军的先后进驻,这每夜森明有序的刁斗之声隐隐之间变了味,河北大军的矛头所指,也从对外慢慢地转向了对内。
麹义的营地里,弥漫着一股不安焦躁的诡异气氛。
一处别帐里。
河北大将麹义、族弟麹演、长子麹英、侄子麴光等一干麹家老少重要人物,都悄悄地聚集在了这里。
因为帐内的空间过于狭窄,此刻又坐满了人,油灯的浑浊、呛鼻的烟气散布在帐中,难免时不时就引起一两声诸人轻咳的声音。
诸人能够察觉到了油灯的灯芯已经烧焦,但却没有人起身更换,就如同他们眼下每个人都焦心如焚,却迟迟不敢有动作一样。
他们的明公,河北的霸主袁绍,真的要对他们麹家动手了。
过去一年里,河北对外用兵的成效不大,公孙瓒依旧活蹦乱跳地钉在冀幽边界的易京上,而原本有望吞并的河内,也因为朝廷遣使斥责,不得不草草撤军,使得攻略三河的兵事功亏一篑。
但袁绍统合内部力量的进程,却如火如荼地推行着。
首先是幽州,幽州的大姓和乌桓一直都是袁绍内心的一块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