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景用手比划了两下,又不放心地掏出石板写:“那你何时动身?”

他连眉都没有皱一下,好像这事情跟他毫无干系。

夏泱泱嘴巴颤动了一下,忽然伸手拉了拉宗景的袖子,挤出个笑来:“我还没教会你,怎么会走?宗景,你别担心,就算是要走,那之前,我也一定要把你教会了。”

佛家常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炽盛……【1】

宗景在白云寺,从记事起也不过十来年,却已经见识过人间疾苦;而他生为皇子,刚出生,就已经被奸人所害,远离双亲。虽说对于他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孩来说,还不知那苦是何等滋味。

可就算是朝夕相伴的师兄宗明即将远游,也未曾让宗景的睫毛儿多忽闪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手里佛珠缓缓转动,正打算在石板上给夏泱泱写几句话,告诉她无需挂怀;心里盘算,明日过来,再送她本《心经》,每日念着,放开执念,总也算做件善事。

可是宗景看见地上突然出了一个湿湿的圆点儿。

他抬起头,大猫星儿挂在天上,颜色已经要被愈发明亮的月光隐去。月明星稀,并未落雨。

地上又是“啪嗒”一颗硕大的泪珠,夏泱泱突然捂起脸,身子不住地颤抖起来,好似风中一片无依无靠的树叶儿。

宗景记得秋天的蝉,停在他的窗前。生机一点点儿地从那蝉的身上褪去,透明的蝉翼也渐渐失了光泽。是他把那蝉钉在了窗口儿,偷偷的,没人知道——那是宗景第一次杀生。

他觉得夏泱泱好像那秋蝉上透明的蝉翼,微微颤抖着。

宗景喉咙滚动了一下,忍不住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夏泱泱的头顶。

夏泱泱忽然扑进他的怀里,口中呜呜咽咽地说些话。她身子软,骨头生得细,但是因为劳作,身子里却蕴含着一股劲头儿。

宗景身子一僵,这样一个姑娘,在他身子里哭得浑身发颤,湿热的潮气随着泪水从她脸上淌出,蹭了他一身。

因为慌乱,宗景居然忘了把她推开。错过了那个瞬间,悲悯心却又让他不好把这人推开了。

他心里一会儿念着,“要以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一会儿脑子里又想着,“四大皆空”,看到摇曳的树影,宗景心中又呼喝着,“诸相非相”……

——他是真的慌了。

她教他说话的时候,还宛如师长,温柔沉稳,可是这会儿在他怀里,却又柔软得像四月的柳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