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景心里微微热, 觉得这袍子好像会说话似的。

——夏泱泱说:“我虽然穷,却也不愿意欠别人的……”

这点儿骨气,比白云寺那些只是为了混日子的弟子们, 却还更有佛缘些。

他是见过饥民的。

两年前, 宗景跟着住持去镇上施粥。他亲眼看见, 老人一把推开稚子,壮年男人从妇孺手中抢食……住持说,这还是有粮,没粮的情状更加不堪设想。

人人都说是战乱让人流离失所, 可是白云寺的住持年长,见得多了些。他跟宗景说, 那先是连绵不断的暴雨,涝了庄稼,颗粒无收。人断了吃食, 活不下去, 就开始抢东西。

后来朝廷就跟邻国打仗, 也不大动干戈, 却小仗不断,不断在民间征召……人死了, 也就不需要粮食了。

住持收了些混日子的人,大有他的悲悯之心。可是人一旦悲悯垂怜,还怎么平等待之?宗景觉得自己厌烦夏泱泱, 又有些可怜她。但夏泱泱一句话,把她自己的位置,又拉了回来……

宗景嘴角勾起, 吸了一口气, 夜雾幽深, 中有暗香浮动。

他眸子里忽然闪过一丝光,把僧袍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袍子被他穿了半天,其实佛香早就压过了其他味道——可是宗景鼻子里,满满都是一股子又香又甜的桂花香。

他想了想,竟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染上的。

宗景缝好袍子,夜已阑珊,他揉了揉肩膀,觉得眼皮子上微凉。宗明迷迷糊糊地一边儿整理衣服,一边儿从屋里出来,差点儿一头撞到宗景身上。

他这才醒透了,就问:“师弟,你怎么起这么早?今天不是要讲经么,你起这么早作甚?”

宗景神色一黯,挤了个笑,指了指屋子,又双手合十放在脸侧,做了个睡觉的姿势。

若是破了心魔,才能修得大道。可是宗景就偏结不开这心结。

今日论经,是因为有别的寺庙里的佛子远道而来。所以今日住持还有白云寺的弟子,会在大殿和他们辩论一番。这辩经,便是你一句,我一句,看看谁的见解更精深些,旁听的弟子们也会大有裨益。

宗景只能旁听,所以之前的准备,他不用去。

……

这一天天气不大好,乌云把天地罩了起来,又热又闷,人一动就一身汗。

夏泱泱早上去了山下,她送了洗好的衣服,又去集市上卖了山里采的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