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有个人低呵了一声“去”,那孙妈立即住了嘴,战战兢兢避到一边儿,显出后面那男人的身形——魁梧身材,浓眉大眼,这会儿整张脸都紧紧绷着,穿一身石青褶儿,粉底皂靴,带着横刀,显然是个小武官模样。
银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男子,不就是买她的小军爷!
他终于回来重践旧盟,来寻她了吗?
她偷瞄了一眼赵公子,见他正坐在床边,一点轻佻的神色都没有了,桃花眼暮霭沉沉,眼中荡漾的水都凝住,长眉蹙着,望向门外一语不发。
银瓶下了决心,她抿了抿薄红的唇,悄悄爬到床边,顶着这诡异的寂静,飞快跳下了床。赵小武官吓了一跳,就要抽出刀来,银瓶已经抱着他的腿大哭起来。
“我的爷,您可算回来了,奴、奴还当再见不着爷了!”
凄凉婉转,如泣如诉,现在若有个琴师拉弦儿,开口就是一折闻者落泪的“苏三身世太凄惨……”。
然而那小武官黑面煞神似的表情被打破了,换作了一脸……惊慌?
“姑、姑娘,有话好好说,您别扯我衣裳呀!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您撒手罢,叫大人看见了,小人可怎么开交!”
一语未了,银瓶忽然听见一声轻淡的咳嗽。
是从小武官身后传来。
随后,她便看见小武官打了个战——真真是虎躯一颤。
他微微侧身,恭顺而绝望地叫了一声“大人”。
怎么,还有个人么?
银瓶止住了诉说,茫然地抬起了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身旁的幔帐下多了个男人。穿着玄青的罩袍,白玉带,那样挺拔的身量,一身乌衣如同是流泻下来的,银瓶须得把头扬得高高的,才将将看到他锋利的下颏。
灯火摇曳,映着满窗银蓝色的清辉,是亘古的月色,一枝栀子枝横在窗外,被风吹得窸窣打着窗纸,也便像是广寒宫前的那只桂花树——简直不似人间。
那位大人没有理会小武官,只微微低头,往下看了一眼,看向了银瓶。
从底下望,他的鼻梁骨尤其巍峨,一双狭长的眸,与赵公子的桃花眼完全不同,濯濯清明,如同月色映进深渊。
银瓶想,他应当是属于外面那个月下的世界。
这一间屋子里的乌烟瘴气和衣衫不整、蓬头乱面的她,简直是玷污了他的目光。
他似乎也有点觉得,皱了皱眉,又抬回了下颏,也许叹了口气,也许没有。然后,又无声地瞟了小武官一眼,神色虽并不凌厉,那汉子却愈发面如土色,暗地里忙着把银瓶的手从自己袍子上剥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