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语气中的欣然之意,令赵郁仪微微失神。过了片刻,他才低声道:“多谢阿耶。”
皇帝不禁微笑。在长安犹有燥意的晚风中,二人凝望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太液池。透明的月光像雪花,而太液池就像是它编织的迷幻的梦境。他们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相处的时刻。父子二人已然生疏得太久。上一次这样相处,几乎可以追溯到赵郁仪遥远而模糊的孩提时期。
过了好久,皇帝开口了,“褚旭,还有涉事的其余人……朕都依你的意思处置。”
赵郁仪安静片刻,“自然是都听阿耶的。”
皇帝深深叹息。“大郎……朕不追究他,是有朕的难处。”
赵郁仪的心一冷,又听皇帝道:“姑且不论朕的私心。便是顾及江南形势,也该就此为止了。”
赵郁仪沉默数息,刚想回话,皇帝忽而长长叹息一声,“朕老了。”他望着眼前年华正当时,眉眼间肖似其母的,他唯一的嫡子,“若是朕还年轻,还有精力,倒可以去好好料理一番江南。可如今,这一切只能由你日后来做了。”
赵郁仪一惊,连忙跪下,口中道:“儿臣不敢。”皇帝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投来,他分不清其中蕴含着几分寒意,“您万万不可出此言,儿臣驽钝,万事都还要仰仗于您……”
皇帝久久不言。不远处的侍从见太子跪下,连忙也跟着一起跪下。太液池旁,安静得几乎能听见众人的呼吸声。良久,皇帝才出声,“朕说笑罢了。二郎如何跪下了?”他示意太子站起来,却没有再看他,眼睛只凝视着夜空之中孤高的明月,“还有大郎,他毕竟是你的兄长……你总要顾及兄弟之情。”
赵郁仪良久不语。
皇帝加重了语气:“你明白朕的意思了吗?”
赵郁仪低声道:“儿臣明白了。”
皇帝只是轻轻点头,没有再说话。赵郁仪也没有。既然皇帝已然给此事下定论了……即使早已有所预料,但赵郁仪心中难免生出寒意。这个楚王针对他而设的阴谋,皇帝如此轻描淡写地就掠过了。想来若他真的不慎中计,皇帝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废了他吧……赵郁仪心中一片阴郁,但面上丝毫未显。他轻声说:“夜深了,儿臣送阿耶回宫吧。”
皇帝颔首,说好。父子二人走在前面,身后的侍从都连忙跟上,一行人的身影渐渐远了。
回去的路上,赵郁仪始终一言不发。
东宫因为主人的归来,而亮起长明灯。念舒带着乌泱泱的奴仆在丹樨上等候,远远听见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连忙走下几步,刚刚站定,赵郁仪恰好翻身下了马。
流光溢彩的华灯之下,赵郁仪眉目冷淡,神情疏寒。行动间,有一点阴影掠过他的脸庞,显得他的鼻梁格外的挺拔。念舒犹豫片刻,迎上前去,行过礼后,轻声道:“妾恭迎殿下。”
不期然对上念舒的眼睛,赵郁仪猛然想起了与福宁在马车上的对话,他俊美的脸庞微沉,过一会,才道:“辛苦你了。”
念舒浅笑不语。
赵郁仪看一眼天色,道:“很晚了,你且回去歇息吧。”
念舒一愣,抬起头,看见赵郁仪已然抬步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