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你谋划如何突围……若是能走,自然就好。若是走不了,也别说什么和他们拼了的话。”
卫戈盯着他的眼睛,乐道:“不拼命,难道殉情?想跟我殉情,还不承认喜欢我。”
林晗翻身坐直,埋头注视沙盘。乌云塞下密密麻麻围着胡族军队,连只鸟都飞不出去,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不由得暗暗后怕。能冲到乌云关里全凭着一腔孤勇,要是他事先知道漫山遍野埋伏着敌军,铁定不敢轻举妄动。
“你在营中好好休养,”卫戈轻轻蒙上他的眼睛,贴在耳边细语,“杀敌的事交给我。”
夜色已深,卫戈盖灭烛火,将他按到榻上,掖好被子。喊杀声从城关外传来,幽魂似的回旋,他并未睡下,只是守在林晗身边坐着,沉默地望向透着微光的窗棂。
林晗悄摸爬起,拥住卫戈后背。卫戈身子一动,温厚结实的掌心盖在他的手背上,哑声问:“不累?”
林晗摇摇头,双肩逐渐发抖。
满室黑暗里响起一两声压抑的恸哭。
卫戈扣紧他的指头,轻柔开口:“丞相呢?”
这一句问话彻底攻破了他的防卫。林晗抽回一只手,紧捂住脸颊,蜷着身子放声号哭。朦胧夜色之中,清瘦的脊背弯成一道山丘,悲痛无助地颤抖。
他终于有机会好好发泄一次。
自从裴信离世,林晗挤不出半滴眼泪,现在来看,该流的泪都结成了冰,像块巨石压在心底,等到靠近温暖之时便解冻,奔涌跌宕,来势汹汹。
有些哀伤初时感知不到,仿佛病症一般,时日过去才会发作,锥心刺骨。日子越久,哀痛并不会烟消云散,倒像扎进心底的刺一样,每碰一下,便牵动得五脏六腑来回撕扯。
尖刀扎进肉里,最疼的并非最开始那一刻,而是结痂时漫长的岁月。
每当以为发泄过,心中已然放下了,它又会不经意间浮现出来,或是喧嚣人海,或是午夜梦回,一遍遍纠绕,不死不休,犹如牢笼,插翅难逃。
卫戈捧起他的脸,刚想替他擦眼泪,林晗便张臂扑去,紧搂着他的肩膀。
他稍稍怔愣,随后轻叹两声,犹豫地拍了拍林晗的背。
“你想他了?”
林晗猛地摇头,慌忙在他肩上蹭去泪痕,哽咽道:“没、没有。”
卫戈捉住他的手腕,安慰道:“我没别的意思……没吃醋。看你难过,我很心疼,想哭便哭吧。”
林晗抹了抹眼睛,央求道:“死生有命,不管能不能活着突围,让我跟你一块。”
卫戈双眼微微一睁,斟酌着他的话。林晗捂住他的手,苦笑道:“你别丢下我。”
他满心沉痛,疲乏地闭目。他只有他了。
卫戈淡笑两声,波澜不惊地应下,拥着林晗卧在榻上小憩。连日的疲惫骤然喷涌而出,不出片刻,林晗便靠在他怀里陷入沉睡。
他做了个金戈铁马的梦。刀枪剑戟铮铛不休,马蹄金鼓轰隆如雷。
林晗倏地惊醒,室内烛火大盛,亮堂得好似白日。他身上压着好几张被褥,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闷头出了场大汗。
外间有人细声议事。林晗推开铅铁似的被褥,费力地坐起半身。卫戈的靴子摆在椿凳边上,凳上依次放着匕首、佩刀、大觿和桑弓。
他侧耳谛听。独孤毅在,宇文跋也回来了。几个人影贴在窗户纸上,叽里咕噜地讲胡语。
禄州杂居着众多归化的胡族,本地方言与胡语类似。百姓高大善战,更有些传言说那地方人人能空手与野熊过招。
静等片刻,那两人的影子摇晃着走远。门板吱呀一响,卫戈捧着圈木盆进屋,惊诧地望着他。
“吵醒你了?我叫这两兄弟召集人马誓师,今夜便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