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院府宅修得重门深邸,不论走过几次,林晗照旧记不住路。深巷里寒风飒飒,直透肌骨,他在高阔的院墙间左拐右折,不由得把整个身躯圈进宽大的斗篷里,后悔没好好穿衣裳。
桐木大门前立着个清瘦的倩影,身后垂曳的青丝随风依依飘动。
明婳一身青衫,失神地探出手,抚摸着生锈的门钉,望见林晗来了,娴静端庄地屈身一礼。
“奴婢明婳,见过孝昭皇帝。”
林晗抿着嘴唇,眯眼打量着她。
“想不到你还认得我。”
明婳垂着双眼,呵气如兰:“兰庭卫之中,没有不认得陛下的。”
第151章 凉州之行
林晗的目光落到她腰间,平平无奇的青布裙裥中垂着块白玉牌,隐约可见篆刻的“兰”字。
“所以,你明面上是太后的人,暗地却为裴相做事?”
明婳俯首低眉,不卑不亢:“奴婢在宫中多年,自然唯太后娘娘是从。只是,丞相对我等孤女有救命之恩,明婳也甘愿受他差遣。”
“那你找我做什么?”林晗直言道,“我不是太后,也不是丞相。我只想问问你,你既跟着公主,为何公主不见了,偏你安然无恙地回来?”
明婳听出讥讽之意,动了动唇,远山似的黛眉含愁带怨,像是笼罩着云雾。
半晌,她一手揽着布裙,朝林晗缓慢郑重地跪下,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奴婢自知罪孽深重,来向贵人请罪。”
她伏在地上,骤然带出些哭腔,两只皓白的手微微发抖,不过须臾,整个肩膀便难以自制地战栗。清泪顺着低埋的脸蛋淌,坠到地上,打湿了一块尘埃。
看她哭得伤心,似有隐情,林晗不免心软,嗓音柔和了些。
“何罪之有?起来说话。”
明婳不肯起身,强忍着哽咽:“奴婢罪在未能护好公主,未完成丞相和世子的嘱托。”
林晗眉心拧起。他早就知道新月居有人和燕云军暗中联络,却没想到,明婳竟是受卫戈命令保护平都公主的。
明婳稍稍抬头,清秀面容上泪珠滚滚:“奴婢人微言轻,自知难以取信于贵人。有些话要说,烦请贵人一听。”
“你起来吧,”林晗轻轻一叹,更是温柔了许多,“我听着呢。”
明婳躬身拜了拜,这才站起,举止大方端庄,不像宫女,倒和名门教养出的闺秀有得一拼。
“奴婢幼时凉州战乱,举家逃难到塞外,撞上胡人,父亲和哥哥被杀,母亲带着我和妹妹逃过一劫,却流落异乡,被胡人几度转卖,沦为娼籍。”
林晗垂着眼睫,道:“可你佩着兰字令,应当是兰庭卫。”
明婳抹去泪痕,垂头浅笑:“贵人不知,兰庭卫中一半是家世凄惨的孤女。当初丞相出兵西北,带回许多漂泊在外的梁人,奴婢便是那时入京,在霜溆长大。”
林晗记得很清楚,裴信出兵西北,拿下凉州大权,约莫是十来年前的事,那时他没继位,还是个小屁孩。
裴信凯旋回京后,便在盛京北郊,鹭水之岸,出资修建了许多馆阁。最著名的有两处,一名“蘅亭芳沚”,二曰“荻川霜溆”,专门收容年幼孤儿。不光供给食宿,还教读书和技艺,等到成年,是去是留,往何处谋生,皆由自己定夺。
他也不是无偿做好事。每隔两三年,要从这些人中擢选佼佼者,派老师分门别类地教学,培养成武艺高强的死士,或是精通技艺的眼线。
明婳便是后者。
林晗听她表明身份,却觉得眼前迷雾更加浓重了。裴信和卫戈都主战,按理说,他俩应当巴不得和亲的事被搅黄了。
他原以为,公主鸩杀达戎王的事有他们推波助澜,哪知道他俩居然派明婳保护平都。而明婳身为暗线,表面顺服太后,暗中却效忠裴信,岂不是说,裴信跟太后不睦,以至于到了明争暗斗的地步。
他百思不得缘由,问道:“太后为何要杀平都?你家主公想开战,照他的性子,哪会管区区公主的死活,竟派你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