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姓方。”笑过之后,她眼眸微闪,露出无比迤逦动人的美艳与幽雅。接着,一个骇人听闻的故事,仿佛秦淮河畔花魁口中的吴侬小曲般娓娓道来,而这其中隐着的却是一场血雨腥风。

“还记得方孝孺吗?建文帝最亲近的大臣。他视建文帝为知遇之君,忠心不二。朱棣引兵谋反逼入南京带来一场惊天浩劫。几天几夜的大火过后,皇宫成为焦砾,建文帝不知所终。方孝孺闭门不出,日日为建文帝治丧啼哭。朱棣倾慕方孝孺当代大儒的名望,逼他归顺,逼他为自己写即位诏书。方孝孺执笔疾书‘燕贼篡位’四字。朱棣怒道‘汝不顾九族乎?’方孝孺奋然作答‘便十族奈我何?’”

“可怜一代名臣,竟被朱棣当场将嘴角割开撕至耳根。方孝孺血涕纵横,朱棣将他关至狱中,又搜捕其家属,当着他的面一一杀戮。就算是罪大恶极,也不过是株连九族,可是朱棣在九族之上又加一族,连方孝孺的学生、朋友也不放过。这就是亘古未有的‘灭十族’,总计八佰柒拾三人全部被凌迟处死!入狱及充军流放者达数千。”

“方孝孺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何该遭此杀戮?”她眼中早已没了泪水,尘封多年的往事如今终于可以从她口中慷慨激昂地讲了出来,何其快哉,她甚至笑了。

若微仿佛懂了,她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满怀仇恨的妇人:“你是方孝孺的什么人?”

“呵呵”!她笑了,“孙若微,你果然聪明。我是方孝孺的幼女,那年还不到8岁,我和两个姐姐被卖入秦淮河,当了营妓,你知道什么是营妓吗?”

若微懵了,她原本满腹的恨与怨,此时面对这个命运多劫的妇人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所以,你要谋害皇上,可是害你父亲的并不是当今皇上啊!”可恨之人竟也有可怜可悲之隐情,若微糊涂了,她该如何是好?

“父债子还。我没能杀了朱棣替父报仇,不过,能杀了他视为心肝的好圣孙,也值了!”她依旧在笑。

“啪!”一记耳光重重地扇在她的脸上。

“我不是在替自己打你,我是在替方孝孺打你!”若微深深叹了口气,“你醒醒吧。被仇恨迷失了真心,方家的祖荫又怎能庇佑你?你父一心寻死,不是因为成祖起兵靖难有错,他是为了一句‘士为知己者死’,所以,他必须要对建文帝尽忠。可是对大明呢?对万千黎民百姓呢?该谁去尽忠,谁去照拂?”

“你说什么?”她愣了。

“你父亲为保文人风骨一心求死,千秋功过我不敢妄评。可是敢问这当今天下是谁人之天下?当今百姓的福祉又赖何人德泽?何为明君?何为昏君?让百姓吃饱穿暖就是明君,这样的明君,你为报家仇,狠心将他害死。他死轻如鸿毛,可是天下百姓的太平与生计呢?北部边境的威胁?南方水患的治理?国家大事,朝局政治,又将何以为托?”若微气势如虹连连追问,直逼得她面色惊变,无从对答。

“皇后娘娘!”

随着一声轻唤,一个小太监从内室走了过来,递给若微一张字条,若微展开一看,不禁珠泪连连。

她手指轻颤,跌坐在地上,与方孝孺的幼女咫尺相对,她把手中的字条塞到她手上:“看看吧,这就是被你谋害的,现卧于龙榻上行之将尽的皇上,给你的恩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