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然当初敢把他从坟地里捡回来,敢叫他姓严,就有这个把握保他。
但是有一种东西他保不了,那就是一个人的负罪感,这孩子会不会被压垮,他也不好说。
那天,他跪在院里同他们决裂,他就预感到要出大事,所以他说“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一语成谶,后悔的却是他这个老东西,他十分后悔说了这句话。
只可惜覆水难收,现在再说这些,好像用处已经不大了。
转眼间,已经到了镇上。
傍晚,镇口的打铁铺子,异常热闹,一群人围坐在一起,打铁师傅手下,火星四溅,仿佛把夜色烫了些洞。
有人眼尖,看见这一老一少。
“老严头,你那个杂种孙子呢。”
绿腰一听这话,气势汹汹地冲上去就要同人理论。
打铁匠把那人骂了一顿,又停下手,赶忙弯着腰出来给她端茶递水。
“劳烦沈二姑娘,代替我跟你那位小叔子说一声对不起,当年我年纪小不懂事,冒犯了他,现在他马上要功成名就了,还请他大人有大量,原谅了我。”
“你说了什么?”沈绿腰目光咄咄走上前问。
“他曾经骂人家是个杂种娃,还逼人家钻□□。”有好事者嘻嘻哈哈地吐露。
沈绿腰听了,一双发红的眼睛,看着铁炉里火星跃动,久久没有说话,忽然抓起旁边的炭渣,哗哗啦啦全砸到对面的脸上。
“那你可真该死。”她咬牙切齿地说。
围观的人都有些震惊,在他们印象里,这个严大媳妇,是出了名的娴静文雅,从来也没有见她跟谁红过脸,怎么突然如此失态?
老族长眼看要打起来,把她拦住,拉到一边,“十几年间,这种话我听了不知道有多少遍,犯不着置气。”
“我是为霁楼不值。”
老族长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进城里的马车过来了,两人上了车,绿腰才发现老族长抻着袖子,在抹眼泪。
她掀开帘子探出身去,望着路旁的风景,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路上都没有去打扰这位悲伤的老人。
搭车进了城,回到家里,大门虚掩着,掀开门帘,已经人去楼空。
伸手一摸,病榻上早没了人影,床褥寒凉。
整个冬天都不曾熄灭的火炉,第一次积满银灰。
房间冷得吓人。
“看样子已经走了。”
绿腰心中一阵失落,却又同时放下心来。
失落是因为他竟真的就这样,以抱病之身不告而别,放心又是因为,她怕他真要从此一蹶不振了,现在既然还有功名心,便证明他并未完全陷落。
九叔公走前,把曾经承诺过的路引放在她面前,“是去是留,自己决定吧,以后都是你们自己的事了,再轮不到我们这些老古董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