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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小多思多梦,进了大理寺后这毛病更甚,每逢夜里,不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便是梦中光怪陆离。这几日常梦见一个女郎与他絮絮叨叨说话,时而声音娇娇软软,时而似在高声呵斥。他看不清人,却能感觉到对方发丝拂过他脖颈间的痒,感受得到她清凉指尖落在他心口处的麻,睁眼后,心中一阵空落惆怅。

断狱查案几年,他不信鬼神,但自打那日宴会后,这样的梦境一日也不曾断过,且回回皆是同一个女郎,他为此也深觉离奇。

尤其是昨日,他突然就看清楚了梦里人的面容,再后是难以启齿的梦境,醒来时心中一改往日空落,仿佛指尖还留着细腻嫩柔的触感,连缠绕的娇软的“谢长珩”“六郎”的声音都犹在耳侧萦绕,异常久久未曾平息。

真是见了鬼了。

谢湛将自己活活气笑,狠狠地冷嗤了声。

他再是未曾经人事,也断然不会对见过一面而已的女郎如此难以忘怀不是。思来想去,本来不想搭理的邀约,他今儿个还就不信邪地要来赴上一回。反正过两日就离了这荆州郡,不妨看看对方要了他的画,还能搞出什么名堂。同时也想验证下,今夜的梦里还会不会撞鬼一样还是她。

时值日暮青山,夕阳西下,行到约莫一里路的路程,见到眼前摆设时,他一眼就看出对方特意安排的意思。

临着一股清溪,有几垅修竹,修竹前是阔景平台,上盏一张竹席,竹席边软枕、蒲扇齐备,正是山光西落、皎月渐东时,是邀他来避暑乘凉的架势。

景与他画中景勉强相似几分,但意境却因真实的橙光洒照而生动无尽。

而在这绚丽无边的霞光中,他眼前呈现的,是夕阳余晖笼罩下,女郎一身赤色衣裙跪坐在竹席上,衣袂随风扬,面渡一层金光,她垂着纤长睫羽,正从挎篮中缓缓取出酒壶、杯盏、肉干、点心等物。

她侧着身朝向他,颊边侧落的碎发被晚风吹起,露出一截细细白白的脖颈,瞧着柔软又脆弱,像极了一节新出水的嫩藕,滑地刺目,白地晃眼。

谢湛瞥了几眼,不知为何,此情此景让他心生一股熟悉和满足感。

扶萱看到了身侧地上的高大影子,抬眸而望,刺眼的光芒让她虚了虚眼睛,待定下视线后,便见白衣郎君广袖博带,身背满身霞光,光影在他身后如水拂身,面目俊朗如画,幽邃眸子居高而下看着她。

扶萱微微怔了下,心跳加速地跳动。

待逆光的郎君往她身前再行了几步,扶萱回神,悦声招呼道:“詹公子,你来了,入座罢。”

她用手帕象征性地扫了扫竹席,做出扫榻以待的礼节,朝谢湛得意地安排道:“你坐这,面向山下,今日天空晴朗,可见日月同辉呢!”

“多谢。”谢湛迤迤然行过去,从善如流地撩袍落了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