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截住兄长的话,含羞道:“阿兄,我感激你的好心!只是我沈鸾娘是沈家女儿,虽不敢妄比班姬、蔡琰,也自认是略通书艺,休要看轻了我。”他道:“妹妹有甚么话但说就是;我二人是一母同胞,必依着你的。”她浅笑道:“阿兄中了进士、作了朝官,恩宠愈隆;二哥也才选了贡士,想今年榜上也必有名的。那秦郎君若要做沈家女婿,无个进士出身是入不了我的眼的;且教他专心功名,讨个进士,再来与我说话罢!”元鹤笑道:“好,我明个就将这话递与他;若是他没本事,也就休想有如此福气,娶个鸾儿这样的贤妇了。”鸾娘教兄长这话说得愈发羞了,倚门回首道:“妹妹还未出阁呢,讲甚么贤妇不贤妇!阿兄就舍得么?”他道:“当然舍不得,却不能教你有情人不成眷属。”她不回答,但通红着脸,匆匆将房门掩了。

转眼已至四月,文举武试次第举行,其中种种事体,不必絮烦;但知放榜之时,或狂喜舞蹈之,或哀苦愁泣之,真可谓十步之内,阴晴不同矣。沈仲鸿学问深妙,中得二甲五名,是意料中事;更有妻裴氏诞下一女,一家人俱是欢喜不尽。又,秦为敬得了钦赐的武探花,教秦老将军甚是欣慰,许他自主婚姻;这消息传进沈家,鸾娘望堂上长兄笑面,羞得回避,看这喜事原已成了。

再说魏旷,高中二甲头名,真乃光宗耀祖;他性子那样自强的人,这时竟也喜得落泪。出于礼数,他携礼来拜谢元鹤;元鹤这回收了,也算知他一片孝敬诚心,又嘱咐他好好预备铨选,早登青云,为君尽忠,襄助朝政。魏旷看似恭谨应了,实则仿若不闻似的,脑中只留得住元鹤一双清潭般的眸子,好似有情,又似无情。自上元邂逅而后,他是认清了沈谢之关系的,亦想透了自己对元鹤之思决非仅是晚生景慕尊长——况他本自也不如何景慕那沈氏,否则便也不会行那当街争名之事了。虽则曾以师礼待之,亦不过是从遵礼教,到底二人相差才十岁有余,说来较其妹还长些,若逾矩唤一声“沈兄”原也要得;然他又深知元鹤喜爱进退有仪之人,才扮出一副恭顺样貌与他看,心里却早不知几度偭规越矩,视礼法如无物。只可叹这沈元鹤还蒙在鼓中,浑然不知有人欲恩将仇报矣!

言及此,诸位看官暂且静心消气,莫道说话的污蔑古诗人:那魏氏虽诗文一等,然论之行迹,史书上明白写着,算不得有君子之风;再看这话本子,能将一行字敷衍成十篇书,自然多是捕风捉影,诸公听个热闹便是,毋要计较也。

第61章 芳雨遭欺

话说数位家境殷富的进士做东,邀众新科进士至云上楼,一是再庆登第之喜,二是彼此攀识结交,以图有朝一日朝中好做事也;魏旷自然在招邀之列。他固然向来囊中羞涩,不得不衣裳敝朴,这时候却也自觉身份不同,决不愿失仪,翻箱倒箧地搜出些缗钱来去估衣铺1里买了一身衣袍,虽只是半新不旧,好在款样尚算得入时,他本又生得俊爽,俗谚云“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一整饬果然风流许多。

待他去时已有不少人在,或嬉笑攀谈自衒自媒2,或吟诗诵词卖弄风雅;瞥见他来,俱笑脸相迎,口口声声唤他“魏传胪3”。他心里不喜这样交际场面,却又深知这于官场立身实大有裨益,故也噙笑与众人周旋,正是荦荦大方,进退有度,毫不逊于那些高门子弟,教许多只闻其名而不曾相交的进士都另眼相看。

众进士都入了座,那其中一个领头的道:“盛筵不可无乐;开宴云上楼,一定要唤教坊司的娘子来拨琴唱曲,才叫‘领教风月’呢!尤其外郡人头回进京,更应体会一番——魏传胪,你说是也不是?”魏旷从来冷心,无意红粉,又自恃清高,以为玷名,便不曾碰过;却仍顺了那人的话,应道:“实在惭愧,魏某一钱不名4,并不解这些;君为主人,旷但听从就是。”那人便笑道:“传胪这等名第才学,却还愁他甚么,想是将来金镶玉裹5、娇妻美妾受用不尽呢!”虽是好话,只可惜奉承错了,魏旷听了悄悄皱眉,只敷衍谢了他两句;那人并不觉,转头便将已候在厅外的十几位小娘唤了进来,打眼去瞧,个个色艺俱绝,皆是章台杨柳。有一魁首,双手抱月琴,亭亭立于众女前,身量纤颀,姿容窈窕,最是妖妍巧媚;那进士便向众人引介道:“这是教坊的尹都知6,琴艺绝妙,平日并不容易请得,诸位今可一饱耳福矣!”尹都知盈盈笑道:“郎君这话可愧煞奴了!唤奴贱字‘芳雨’便是。不过粗通一点音律,卖弄于大方之家而已;教诸郎君欢悦,原是奴的本分。”于是众女便一齐坐下,拨弦吹笙,清音袅袅,令闻者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