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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弗轻声说:“范公去世了。”

相比原历史,范仲淹已经多活了十年,只是王弗在拯救八娘以前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在无意识中改变了历史,因为她对范仲淹的了解,大概就是《岳阳楼记》和庆历新政了。

范仲淹在多活的这几年里,日子过得悠然惬意,最初两年,他还想出去做官,仁宗也一直为他留着空缺,只是每到他即将上任时,总有大病小病发作,缠得他没办法出山,只好在家中精研学术。不过,他生命的最后几年里,诗词文章作得不多,更多的是兵法策论和一些治国之道。范仲淹发表作品频繁,王弗就干脆在《和乐小报》上给他弄了一个专栏,他非常高兴,一连写了十几篇文章寄过来。听他的小儿子范纯粹说,范仲淹决心将毕生所学所思都写出来,常常伏案写作,废寝忘食。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范仲淹真是将这两句话践行到了极致,其实他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但他仍想着把自己的经验教训多留一点下来,用以警醒世人。范仲淹猝然离世,与经常埋头写作应该有分不开的关系,只是他心之所系,都在国家百姓,谁也阻拦不住。

仁宗年间最璀璨的星辰之一不幸陨落,这是所有人的遗憾。

但范仲淹在朝中的人

脉和袍泽仍在,范纯仁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出身,博学多才,家学渊源,自幼在范仲淹身边耳濡目染,接受了严苛而优秀的政治教育,再加上他本人性格平和,宽厚仁慈,并且廉洁勤俭到了极致,官声非常好,很受治下百姓的爱戴,所以民间都认为,他将会是范仲淹的接班人,未来也会成为一国宰辅。

这一年,范纯仁已经做到了庆州通判的位置,与王弗他们距离不算太远,也常有书信来往。范纯仁简朴,从不收别人送的重礼,朋友们都说,如果想要范纯仁收礼,那就送他一斗新米,不过第二天,你一定会收到他送回来的两斗米。不过有一人,在范纯仁那里是个例外。

王弗喜欢和朋友们分享自己的最新研究成果,口感不错的杂交稻米,陶然居酿造的美酒,新嫁接出来的桃子、李子、杏子,还有广南种出来的专门用来啃着吃的甘蔗,甘蔗榨出来的霜糖,逢年过节,甚至只要她偶然想起了某人,就会送一些过去。

给范纯仁送礼的时候,王弗会强调是给他试吃,让他试试吃这些东西有没有不良反应。他每每收到礼物,都会想起少年时在王家住,王弗常在假山后头偷偷养两只小老鼠,用那两只老鼠试吃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么一想,便哑然失笑,也不知怎么回礼了。

这一次范仲淹去世的讣告,是范纯仁亲自写的,王弗这一份,格外长一些,写到范仲淹生前,他们范家就受到了王弗的关照,王弗更是逢年过节嘘寒问暖,年礼节礼从未断过,范家的邻居都以为范仲淹有个不为人知的女儿嫁到了富豪家中,都夸赞王弗孝顺。

而范仲淹,确实也是把王弗当做女儿看待,书信来往十分频繁,言语之间也很亲密,还悉心照顾在应天府求学的王琨,为他保了与老师女儿的大媒。范纯仁和范纯礼两兄弟都在王家住过,也算是王方的学生,这样的关系,便说是通家之好也不为过。

范仲淹去世,对王弗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提醒她,人们终有一天会衰老,会死去,所以她才如此伤心。

“人固有一死,只不过是早晚罢了,范公一生无愧于家国百姓,便足够了。”

“嗯。”王弗鼻腔里轻哼一声,有些哽咽,把头埋在苏轼胸口,闭上了眼睛。

“既然发了讣告来,那我们也要准备准备,派人前去奔丧。范公为国之重器,想必官家也会追封,范家清贫,恐怕安葬用度不足,你同范兄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由我们多出一些葬仪,也算是我们的一份心意。毕竟范公待你我为女为婿,于情于理,都该我们出一份力的。”苏轼抚着她的头发,知道她心里难受,语气也轻柔了许多。

“嗯。”两人相拥着坐了一会儿,王弗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又道:“还有一件事。”

“何事?”

“王安石任职集贤院,知制诰,已经上任了。”

苏轼皱眉想了一会儿,才说:“王家与你有渊源吗?需要送礼去庆贺?”

王弗一噎,终于意识到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王安石以后会做什么,现在的王安石,本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世外高人,因为仁宗的不懈努力,他又一次到了东京,十分“勉强”地接受了朝廷任命,但他一上任,就显示出了非同寻常的政治才干,审查京城刑狱案件,备受关注。而他的儿子,那个天才的少年王雱,站在他父亲身边,光彩丝毫不弱于他。因为他长相俊美,又写得一手好字,于文书处理上很有经验,完全就像个做了多年的老书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