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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二十五岁入仕,宦海浮沉四十载,不敢说建千秋功业,却也无愧于天地君亲师,唯一遗憾的,就是想做的事太多,上天给的时间却有限。”

他喘息艰难,顿了良久,方才又道:“常言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

他转头看向萧霈云,继续说:“恕臣斗胆,在老臣看来这君禄却是取之于民,与其说是食君之禄不如说是食民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固是该然,但更应该担民之忧,为民谋福,先贤有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亦是我一生志向所在。”

他将目光移向温君彦,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那枯枝般的手费力地抬起,似乎想抚摸温君彦的头,温君彦忙双手接住,哽咽着叫了声爹。

“臭小子,叫你立心立命开万世太平那是为难你了,我只愿你日后能多多为民谋福,在朝为官也好,戎马一生也罢,切记要无愧天地,做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你性子执拗,往日为父总担心你行差踏错,所以才对你分外严苛,其实这么多年以来,爹心里一直以你为荣,以后爹不在了,你也要记住我的话,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温桓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慈爱地看着眼前爱子,眼中满是难舍的疼爱与眷恋。

他又缓缓转头望向萧霈云说道:“公主殿下,您是聪慧善良之人,若往后君彦有何行差踏错之处,还望公主殿下照拂提点。”

萧霈云刚张开口,眼泪却先流了下来,她捂着唇用力点头。

温君彦哽咽道:“爹你别说了,等你身子好起来了,我每日都还要聆听你的教诲,我以后绝不会再惹您生气了,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温桓虚弱的答着“好好好”,目光却逐渐浑浊起来,曾经的往事却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从孩提时就开始的勤学苦读,青年时金榜题名的意气风发,壮年时朝堂之上的慷慨激昂,最后来到了那年的扈郡,望着画面中那官阶不高却神采飞扬的自己,还有道路两旁满是感激与不舍的送别百姓,苍白的面容浮起一抹微笑,最终缓缓闭上了双眼。

“爹?爹!爹——”温君彦如受伤的野兽般撕心怒嚎,一口鲜血再也压抑不住喷口而出,吐得衣襟一片鲜红。

“温君彦!”萧霈云大惊,忙伸手去扶他,却被温君彦反手狠狠推开。

萧霈云跌倒在地,睁大双眼看着他,惊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相信是我父皇把……”

“难不成是我爹自己跳下去的么。”温君彦转过身咆哮道,他目眦欲裂,一手扶着自己的胸口,唇边猩红的血迹分外刺目,眼中迸发的恨意藏都藏不住:“他昏庸无道,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温君彦。”外间尚有闲杂人,萧霈云只怕他口无遮拦,埋下祸根,她盯着温君彦,沉声道:“你冷静些,这是你身为人臣该说的话么?”

但此时悲愤交加的温君彦,哪里管的了许多,朝萧霈云怒吼道:“去他妈的君臣,你忘了太子是如何被驱逐,忘了欧伯卿为何而死么?满京城就数你闹的最凶,如今你凭什么要我冷静。”

“我……我……”萧霈云被他逼的连连后退,温君彦说的没错,她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或失或死,都与她的父皇有关,当时她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可如今将死之人换成了别人的至亲至爱,自己却不自觉的想为他开脱,此时面对温君彦的质问,她几度张口,却无话可说。

温君彦粗暴地扯起萧霈云将她推至门外:“滚,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出了温家大门的,雪还簌簌下着,却扑不灭她满腔怒火。萧霈云一路直奔承安宫,却不想皇帝早已转移阵地,宿在了渝贵妃处,萧霈云扑了个空,自然不会就此作罢,转头便往渝贵妃的翠云殿而去。

翠云殿外。

一位紫衣宫女横臂拦在萧霈云身前,但看她周身配饰,是这翠云殿一等宫女,想必是渝贵妃身边的人,那紫衣宫女笑道:“公主殿下请留步。”

“滚开。”萧霈云满身戾气,隔着十步远就能感觉的到,偏偏这宫女不识好歹,旋身又将萧霈云拦住,言语间颇为得意道:“今夜陛下在翠云殿歇息,实在不便招待殿下,还请殿下明日再来。”

“啪——”萧霈云正有气没地撒,一巴掌打在她脸上,那宫女打了个趔趄,摔倒在地。

“哪里来的贱婢,敢拦我的去路。”萧霈云脸色骇人,居高临下冷眼看她,她轻易不打人,此刻已是怒极。

许是未曾料到她会动手,那宫女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