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轻快,讲玩笑话一样,谈及他在周地被苛待到吃糠的事情时候都面色平淡,要逗她开心。
梁和滟心里更烦闷,接过他手里药,心不在焉抿一口,随即被苦到几乎控制不住表情,笑都僵了,捧着碗在那里咬牙根,裴行阙低着头,轻轻笑出来,伸手从袖子里掏了个油纸包,托着递给她:“糖莲子,吃一点,去去苦味儿。”
他话讲得短促,显然是憋着笑在说,看着梁和滟的时候,眼都弯起来,不晓得她被苦到,怎么就叫他那么开心。
梁和滟狠狠瞪他一眼,不接那糖莲子,把药闷了一大半:“也还好,不太苦。”
她话才说完,就自己拆了自己的台,嘴里的苦味从喉咙一直顶上来,实在让人忍不住。
梁和滟唇抿紧,眼睛也紧闭起来,只觉得两腮都在用力紧绷着去挨过那苦味儿,忍了片刻后,到底没忍住,要去拿那糖莲子。只是她手里端着药碗和勺,空不出余裕来,惶然地微微张唇,等裴行阙喂她,只是吃得太急,一粒糖粒子含进来,连带着他指尖也吮住,舌头上抬,舔过,急急收回了,也有一点湿润留在上面。
叫人窘迫。
裴行阙偏头咳一声:“我洗干净手了的。”
他还偏提这一茬!
梁和滟着急忙慌把话题拉回正事上面,含着那糖莲子囫囵地讲:“你舅舅如今不是管着北衙禁军么?你得罪他,小心他急了,把你这个太子换掉,改人来当。”
“是有这个可能。”
裴行阙顺着她说的话想了想,接过她喝空的药碗,顺手又递了糖莲子过去:“那也没办法,面子我已经下了,他若真要生气,火现在也冒二丈了,马上就烧到我眉毛。”
顿一顿,他终于不讲玩笑,收敛起神色,很正经看着梁和滟:“我晓得你担心什么,放心吧,滟滟——而且就算我出事,你和你身边的人,我也一定保你们平平安安。好好养病,不要想这么多了,好不好?”
外边长随隔着窗户找他来问话,他对梁和滟笑笑,要她好好休息,站起身来,走出去看是怎么回事。
梁和滟屋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裴行阙挑开帘子出来,被冷风扑了正着,热身子最不可被风吹1,他立在门边,断断续续,扶着门框咳了许多声,才停下,唇色有点苍白地招招手,问人:“怎么了?”
“一切都照着殿下的吩咐安排下去了。”
长随扶他一把,递来臂弯搭着的大氅,展开为裴行阙披上,他顺手要接过裴行阙手里紧握着的糖莲子,裴行阙摇头,自己握住,小心翼翼掖在袖子里,珍重至极的样子。
两个人一起往一边厢房走去,裴行阙断续咳着,听他低低禀报完,又连咳许多声,才止住:“晓得了。”
一边屋里正煮药,一炉梁和滟的,另一炉倾倒出来,递到裴行阙手里,他接过,略有点疲惫地抿一口。
深棕色的药汁连气息都透着苦涩,他喝得缓慢,断断续续地抿,仿佛尝不出味道一样,身边长随瞥他几眼,小心翼翼问:“殿下…卫世子递了封信,经由芳郊姑娘带来给娘子了,因您吩咐,没敢近前看,所以也不晓得里面写了什么。”
裴行阙点点头:“没事,她大概试着跟我讲了,只是大约碍着卫期,怕我怪罪他,没说太明白,但意思我都知道了。”
他说着,咳了几声,把那碗药一饮而尽:“是小事情,不打紧,你叫人盯一下梁行深,他虽然被拘押着,但看来是不太老实。”
又笑:“舅舅也糊涂。”
梁行深,周地二皇子,从前被梁行谨压着,无声无息的,唯一一次露头,是和卫期被关押在一起,再后来就是跟着裴行阙一起来楚都,如今和其他几个皇子皇孙一起被幽禁着。
这几句话单说云里雾里,但长随原本就晓得些内幕,很容易就串起来,低低应了声“是”,又看他那锅里药渣:“殿下…这药是否该停了,您这段时日咳得愈发多了。”
裴行阙没应声,只是站起身,推开窗,看了眼梁和滟的方向,他拢一拢身上半旧的大氅:“我心里有数,下去吧。”
嘴里药味儿的苦涩已经淡了,他却还是掏出那糖莲子来,捏起一粒,抿到嘴里。
指尖碰到唇的时候,停了片刻,仿佛是借手指上残余的那一点温度,与她回吻。
——他从没吃过这样甜的糖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