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略一垂,把手中的奏折在桌上轻轻敲了下:“诸位有什么异议吗?”
好性子的太子殿下在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了三日后终于露出点棱角,先斩后奏地逼着众人不得不对木已成舟的事情点头——裴行阙如愿在这一年七月出征。
临行前,他去见了魏涟月。
自从皇帝病倒后,皇后也一病不起,如今憔悴至极——最心爱的儿子与挚爱的夫君一个死一个半死不活,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而这份痛苦在见到裴行阙后又变成了怨怼,让她深恨为什么不是裴行阙代替他们死去。
裴行阙垂着眼,与她平静地对视。像当初他才回来的时候,魏涟月高高坐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光轻蔑厌恶。
另一边,梁和滟和大部分的周地人对这事情还一无所知,她甚至还抽空去送了一趟又要出海的李臻绯。
余下的日子里,她如常起来,一边写写画画,一边跟母亲闲谈:“卫家看起来是铁了心不与皇家结亲了。”
“若有的选,当时我也不想让你与定北侯…如今是周地的太子了——结亲的,有什么好,不是你喜欢的,人品底细,也不清楚。”
方清槐绣完一簇折枝牡丹,语气沉重地开口:“只是若因此见罪于太子,狡兔死后,不晓得卫家该如何自处——讲一句自私自利的话,这时候,你不该再与他们有多交集了,滟滟。”
这话似乎与她从来教导梁和滟的有些不一样,因此她讲起来有些艰难,良久都没有说下去,只是静静凝视着手里的丝线,打过结,咬断其中一根后,才慢慢开口:“帝王易迁怒,你如今和他们多有往来,到时候被人攀扯到你身上,我是无所谓的,我怕你没办法保全你自己。”
她垂着眼,轻轻一笑:“事后想一想,也许你跟着定北侯去周地才是好的,但还是被我牵绊在了这里。”
梁和滟抬头,按着手下的账簿,皱了皱眉:“阿娘怎么忽然说这么消极的话?我跟他去那边,好在哪里,是又听谁闲话了?”
方清槐摇头,笑了笑:“没有的事,只是昨夜梦见了我家里的事情。”
对方清槐家里的事情,梁和滟了解的其实不多,方清槐也不常提,此刻大约是人到了年纪,不可避免地追忆往事,她缓慢地开口,慢慢讲:“我家里,说起来当初也是被牵连,全家都下狱,出嫁的女儿也不曾放过,我被人牵连,也牵连别人,一连串地下了牢狱……”
梁和滟不太懂得怎么安慰人,此时此刻也不晓得该讲点什么,只有伸出手,缓缓地抚过她脊背,安安静静地听她讲下去。
时间太久,血淋淋的往事都变沉疴,说出来只有一种抚摩皮肤上嶙峋疤痕的感觉,还能记得起当时的痛彻心扉,但更多的事情也已经记不住,也没有那样疼了,方清槐仰了仰头:“我当初的夫君原本有大好前程的,也因我……”
她摇一摇头,没再讲下去,只说:“我这辈子太幸运,经历过那样一桩事情,还能再遇见你父亲,又有了你,我无所求了,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滟滟,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
梁和滟垂着眼,正要再讲些什么,忽然听见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芳郊快步进来,气喘吁吁,半天顺不过气来,断断续续地开口:“娘子,人家说,卫小娘子和郡主不见了,太子派人去搜山,也没找到她们,只找到宫中派去的那几个嬷嬷,被打晕了,睡在厢房里。”
梁和滟心里咯噔一下,一边的方清槐脸色也一白。
“怎么会这样?”
此刻还是清晨,露水没散,梁和滟却生生惊出一身冷汗,她脑海里登时充斥着许多个可能,卫窈窈和梁拂玉失踪,到底是两个人偷跑了出去,还是被人劫走了?
“卫期呢?”
“卫少卿去大朝会后就被留在了宫里,至今没回来,他府邸也被围了,正找人。”
听到这,梁和滟的眉头略松下来,想起当日卫期跟她讲的话,想起他那时候信誓旦旦说,绝不会叫窈窈嫁给梁行谨。她合了合眼,心道,但愿如此。
只是方清槐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她们若是因为太子的婚事…滟滟,这事情会不会牵扯到你?”
梁和滟伸手拍她:“阿娘,不要想这么多,我这段时间都没出门,怎么会和我有关系的?”
她讲着没事的,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心里却不免牵挂着窈窈,想她现在怎么样,和梁拂玉能否保全自己,又想这事情怎么会这么突然,是否是有了什么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