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大宋宣和遗事 周扶 2861 字 2023-12-19

持盈随口道:“吃了几个饺子,别的都赐下去了。”

赵煊问他:“怎么还没有吃腻饺子?”

持盈觉得他这话莫名其妙的,饺子怎么吃腻?这不年年节节的都得吃吗:“还有旁的菜呢,腻什么?”

赵煊就又埋头下去吃饭。他吃饭很快,而且不挑剔,别人给他夹什么他吃什么,持盈在旁边看得发乐:“早知道这样,给你一碗面吃也尽够了,何苦摆这么一桌子。”又问他怎么不给大臣们吃面,一般宫里赐大臣便膳都是肉汤饭、面条,并赐酒,或者水饭一类的,从没有直接给两个饼打发的。

持盈笑话他:“平白招人骂。他们讲累了自然也就不讲了,饮食上苛待他们做什么?回头他们记日录带上一笔,世世代代都知道你给人吃饭只给两个饼,扣扣嗖嗖的。”文臣都有记日记的爱好,曾布那本日记他还特地找来仔仔细细看过,看到没有指摘自己的片段才安心,但章夔在里面被他抢白得很惨。

赵煊咽下一口饭:“讲得没完没了,真烦。”

持盈刚笑他孩子气,坐不住,赵煊却在此时补了一句:“想和你一起吃饭来着。”

持盈把手里那碗桃粥递到他跟前去,赵煊不解其意,持盈揶揄他道:“这么会说话,给我的饭里增口甜气吧!凡事都拿我做幌子,是不是?‘陈美人’恐要给人骂死了。”

赵煊和他说,“陈美人”的账上已经有一笔了:“李伯玉死的时候,咱们记得把他的日录拿过来看一看,我听说他在家里编文集,还写信录。”

持盈大吃一惊:“那他来镇江迎奉我的事,不是也得被记下来吗?”由此内心大呼不好,赵煊说:“还有你假装中风要禅位的事,我想也不会落下。”

持盈警铃大作,禅位自然是人尽皆知,但装中风这事儿若叫大家都晓得,还是有些丢脸了,又问那“陈美人”是犯了什么事,赵煊指指自己的脖子:“白天的时候,你的‘捣练图’蹭到了。”

持盈立刻横眉,说他不当心,连累自己的贤良名声,又指摘李伯玉,东管管、西管管,做了枢密使还满口台官的老习惯,又说王孝竭不知道看着他,总结了半天,反正就是谁都有错,他就是没错,赵煊在吃饭,诺诺应他的话,持盈话锋一转:“就为你一个印子吵半天?”

赵煊先没说话,他静静地吃饭,持盈把那一碗甜米水喝完了,绕着房间溜达了两圈,又往炉上的酒壶里加了两块梅片糖才坐下。赵煊吃好,侍从来收,他坐到持盈旁边去,告诉他:“宗望要定州。”

灯光下,持盈颈上、耳上的水晶折出炫目的、橘色的光晕来。

赵煊问他:“爹爹觉得呢?”

持盈犹犹豫豫地说话:“我觉得不好,不应该给他。可若是不答应他,继续打起来,又怎么办?”

绕来绕去就是那些话语,割有割的好处,不割有不割的好处,就像迁都那样,迁都要出事,不迁都也要出事。

赵煊对他说:“我只问爹爹是怎么想的,又不一定听从。”

持盈想了一会儿,告诉他:“不应该。”他那话一出口,又犹豫了好几下:“可若是借此撕毁和议,实在太不值得了。但定州是祖宗之地,又是你的封邑,怎么能够割让?所以,若要我决定,还是不割让的好。”

赵煊因一岁半就破格做了太子,大家伙都忘了他曾是定王,就好像持盈曾经封在端州,端州改名就叫肇庆府那样,赵煊因为即位日浅,还未来得及给定州改名,但定已经作为一个讳字出现了。

一个国家的皇帝,若是连龙兴的封邑都被他国占领,这叫什么事?

赵煊问:“爹爹把我的封邑放在定州是为什么?”

炭火烧出了一点声音,柑橘和梨头的清香弥漫过来,持盈告诉他:“定州是北方的边境。咱们赵宋七世之君,至于你我,此生愿景都是收复燕云,报效祖宗。你出生之时,我登基刚满三月,想要绍继你大爹爹神宗皇帝之志向,北伐、统一,完成祖宗未克之业。我为你择王号之时,又生了一场病……”

他躺在福宁殿里,感觉生气一点点地流失,他从来没有生过这样大的病,蔡瑢来到他身边,他拉住蔡瑢的手,满眼睛淌泪,他说,如果我有不测,你一定帮我照顾好我的孩子,要他绍继我的志向,就好像我继承我父亲那样!

神宗皇帝死的时候,他只有三岁,但那又怎么样?就好像他如果那时候死了,赵煊才只有一岁,可这些都不要紧、不要紧,赵煊是他的孩子,赵煊活着,他就不会被人忘记!

持盈轻轻笑了一下,转过身去,用小铲子捧起来两只烤梨,给赵煊一个,自己一个,这种不费脑力的动作让他的心情舒缓了一些,他甚至还和赵煊开玩笑:“当时我刚即位,觉得每年给他们五十万也太多了,那时候王晋卿在辽国骂了耶律阿果的使臣,耶律阿果都没敢把他怎么样,我就想,辽国不过是外强中干,早就腐朽了,也许在我的任上……如果不是我任上,就是你任上,咱们一定……”他说着说着都笑起来,有些自嘲地说道:“选择定州给你做封邑,只是我的一些愿景罢了!”

辽国已经坍塌了,可宋又要好到哪里去?

赵煊的话语里有些遗憾:“爹爹既有意叫我克复燕云,绍继祖业,又为何不着人教我兵事?”

持盈自己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他很认真地告诉赵煊:“咱们做天子的,为何要知兵事?养德于天,上天自有眷顾,仗自然而然能打赢。”

赵煊沉默了一会儿:“我亲征伊始,很是茫然,甚至看不懂舆图、沙盘推演一类,坐在座上听人讲得眼花缭乱,好像每个人说得都有道理,又不敢问,怕他们看轻我。”

他是天子,岂有天子两眼一黑的情况?他难道不要脸吗?

持盈为他揪心了一下,他从来不觉得需要教儿子们军事,他自己也不会,可不还是收复了很多领土吗?这事儿难道不是靠天意吗:“那怎么办呢?”

赵煊说:“我内心给自己抓阄,抓着谁了就听谁的,听天由命。又叫邵成章去挨个问,挨个学,问清楚,学明白,夜里教我推沙盘,辨地形,但其实还是看不懂。”